阿婆走了之后,屋内又安静下来。裴苗坐在那里,想着阿婆说的,顾渐桓自己一个人回来,什么都没拿,只穿了一件风衣,在南国湿冷的冬日里显得那么单薄。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走时一直叮嘱阿婆,看到裴苗一定要劝她回去。
他大概是后悔了。他们两人总是这样,见着的时候互相折磨,不见了却又彼此思念。裴苗笑起来,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在地。
不期然想到大虞的岁月,她是他的刀,他是她的主人。身为九五之尊,他却肯为她细细描眉,微笑说:“我的苗苗,这样美。”
可权势让他们渐行渐远,她掌握了他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又总不在他的视线之内,他同现在一样,控制欲极强,嫉妒心也是。到底,他将她囚禁起来,解了她的权,将她下了死狱。可当他遇刺将死时,最后一眼想见的,还是她。
这场情是不死不休的折磨,是永无止境的思念,太相近的两个人,不能相亲,便只能相互伤害。
9
到底还是回了美国,可裴苗没有去见顾渐桓,她只远远跟着,看他一眼便已满足。
他又瘦了,眉骨突出,越发衬得双眼深沉晦暗。他有时会猛地回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裴苗吓了一跳,再不敢离他那么近,只能小心地远远看他。
有几次忍不了,她给他打电话,深夜,那头的人却像是没睡,在电话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裴苗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许久才小声问:“你还好吗?”
“不好,”他说,“我想你了。”
这样平淡的话,却惹得她泪如雨下。窗外的城市如海,吞没前尘,裴苗靠在窗上,呵了一口气,在雾中一笔一画地写顾渐桓的名字。有几辆车飞驰而过,那头顾渐桓的声音急切起来:“你在哪?”
“不在你想的那个地方。”她苦笑一声,“我也学过反追踪,这电话套了几层的转线才敢打给你。阿桓,别找我。”
说着,她挂了电话,哪怕那头正暴怒地要她不准挂断。忙音响起,她看着远远的那几辆车无功而返,长长舒了口气。
就这样吧,这是最合适他们的距离。裴苗去地下拳场打拳赚钱,她身手好,总能赢来大笔奖金,又免了身份暴露的烦恼。这天她刚同一个重量级拳王打完,身上免不了受了伤,却还是赢了。比赛结束后经理走过来,很热切同她攀谈:“裴,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你竟然能一拳把他打倒。”
“有事直接说吧。”裴苗面无表情。
经理笑道:“哦,东方人,现在也这么直接了吗?是这样,上面的Boss换了人,我们想要做出一点儿业绩,所以问你愿不愿意签下来……”
“换人?Boss不是顾渐桓了?”裴苗的步子停下。
经理得意地说:“内部消息,顾先生的弟弟打败他,成了新Boss。裴,你去哪?真的不考虑签约吗?”
渐渐听不到经理的声音了,裴苗迅速向外跑去。街上人影攒动,霓虹璀璨,可她茫然地停住步子,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用了最笨的法子,一间医院一间医院地寻找,最后在一家私人诊所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
没了她的保护,顾尔深终究撬动了他身边的人,联合起来偷袭他。他头部中弹,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医生说他是脑死亡,大概再没有醒来的机会。
裴苗在他身边跪下,将头轻轻靠在他的手上。那修长的手会弹钢琴,会轻轻抚摸她,可现在,上面扎着针,一点儿点儿将药剂输入他的体内。
“阿桓……”她茫然地叫他,想了想,又叫了一声,“阿桓,我回来了,你起来抱抱我好不好?”
吊瓶里的药剂一滴滴落下,声声不息,仿佛永不疲惫。他的手冰冷,裴苗瑟缩着抱着他,大哭起来。那哭声凄厉,她仿若失去了一切,天上没有下雨,人间却已沦陷在那场洪水里。
没有大禹,没有诺亚,她早该在千年前死去,便无须再一次经历失去。
良久,她抬起头来,眼底空荡荡的,一片绝望:“你不会死的,我找到你一次,就不会让你再走。”
10
顾渐桓醒来时,窗外透进一点儿晨光。医生听到声音后走进来,惊讶地说:“天哪,顾,你真的醒了!我以为那个女人只是在开玩笑。”
他不语,医生便接着说:“她走之前告诉我,你最迟今天早上就能醒来,我完全不信,毕竟你已经脑死亡了……”
“她是谁?”顾渐桓低声问。医生说:“她说自己叫裴苗。”
心里的哪个地方忽然疼了一下,顾渐桓思考片刻,缓缓抬起头来:“裴苗是谁?”
旭日终于从地平线外跃了出来,世界沐浴在一片明亮的阳光里,顾渐桓望着窗外,忽然又问了一句:“裴苗是谁?”
终
裴苗死前陷入一场幻觉。
那是大虞历二十三年的往事,她被太监带着,匆匆地穿过密道,进入帝国君主的寝宫。
宫内烧着龙涎,却掩不掉血腥气,裴苗颤抖着拨开珠帘,看到顾渐桓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