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来,是来向阿姐辞行的。”叶青在帘外淡淡地说道。
“之前我和陛下谈了些条件。他之所以广纳秀女,不过是因为叶家太过势弱,他还需要借助各方势力罢了。我申请了这次出征,是想趁此攒一些军功。阿姐已经没有至尊的地位,若是连强硬的外戚也没有,是会被人欺负的。”
叶青想,他是有能力独善其身的,可他一人逍遥去了,他阿姐怎么办呢?
他深深地在珠帘外叩了三叩,随即决绝离去。叶宛就在帘内,她身子本就虚弱,上次淋过大雨之后直接发起了高烧,只能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她想喊住弟弟,让他别去冒险,她拼命伸手去抓,这时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滚烫灼人。
叶宛以为自己抓住了叶青,随即安静地昏了过去,手犹自不肯松开。
等她这场高烧终于过去,叶青已经离开京城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宁渊时常来看她,有时还带着珍稀药材。他来了也并不强迫叶宛做什么,只是坐在那里,似乎与叶宛这样相对无言一直到天亮,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一开始,叶宛还疑惑他为何不去凤仪宫或陪着苏美人,后来上官仪进宫时才告诉她,是因为叶青被敌军围困已久,宁渊常来看她,只是怕有人把叶青的消息告诉她而已。
次日宁渊再来看叶宛,却被人告知,她已经搬去安国公府了。
安国公府有叶青最新的消息,只不过都是噩耗:叶青身边的三千士卒死伤殆尽,朝廷的援兵迟迟未到。就在冬至那天,一个家仆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带着哭腔喊道:“叶将军……叶将军殁了!”
一时间满院皆静。
叶宛微微晃了一下,突然觉得阳光刺眼。她转头看着身边的上官仪,道:“原本我还想……你们成亲了以后,不嫌弃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看孩子、做饭之类的事情我都能做。”
“只是……我害了他。”
“阿姐错了。”上官仪理理衣裳,而后起身,正色道,“遇见阿姐,才是阿青和我一生的福分。”
她还穿着新嫁娘的衣装,就那样肃穆地跪在叶宛身前,拜了三拜,随即从容触柱而亡。
那鲜血一直蜿蜒流到叶宛鞋底。
天旋地转间,叶宛踏出安国公府,身后熙熙攘攘乱作一团,她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刻忽然很想见一见宁渊。但当她如一抹游魂一样飘进皇宫时,她却被告知,圣上正在苏美人那里。
她惨然一笑。
叶宛,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模样。
她是最识时务的一个人,识时务了一辈子,忍了一辈子,到头来,命运给了她一个大写的笑话。
七
冬至那天,叶宛一身布衣,第二次踏进了凤仪宫的大门
侍卫向来对这个平易近人的贵妃很有好感,便没有敢拦叶宛。叶宛吩咐他在门外守着,等圣上过来她自然就会离开。侍卫乐得轻松,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但他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巨响,像是什么巨大的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侍卫僵住了,既不敢违抗叶宛的命令闯进去看,也不敢就这么走开。他立在院子里,听里面惊心动魄的响声不绝于耳。
侍卫猜得没错,第一声响,是叶宛拎起紫檀木的小案,砸碎了殿中那口盏巨大的长明灯。
灯油哗啦啦流了一地,遇见明火很快便燃烧了起来。叶宛面无表情地扔下小案,接着摔掉了一件件精巧的瓷器摆件。
宁渊当初布置这座凤仪宫有多用心,现在叶宛毁灭得就有多用心。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同时自嘲地想,宁渊大约是不会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