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雪下得出人意料地漫长而结实,大巴车在行进了大半天以后,在深夜被困在了高速公路上。前后都是车,当时距离小信要去的城市只有十几公里,却死活堵住了,寸步难行。小信心中焦急,于是她做了一个特别大胆的决定,下车步行。
很久以后她每每跟我描述起这个场景我都无法想象,一个单薄的女孩儿,背着一个沉重的装满了冬衣的大包袱,一步一步地在大雪中行进了足足十几公里,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所大学在非常偏僻的郊区,夜里荒凉极了,如果偶有路人,周围的村落就会响起一声声凶狠的狗叫,十分吓人。然而最艰难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条通往校门口的雪路。说是雪路,其实是东北下过一场夜雪之后,雪化水,水结冰,冰再盖雪,再结冰……这样一条长长的冰路。
小信说她也不记得,自己背着包袱在那条冰路上摔了多少跤,只知道摔到最后整个人都麻木了,连周围的狗叫声也听不见了……她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一个独身女孩行进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她终于还是走完了。她跌跌撞撞地到了传达室,请求老师通知那个男生,她来了。
他终于出来了,远远地向她走过来,校门口唯一的一盏昏黄路灯下,大片大片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她望着他,看着他在她的面前站定。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浑身都冻僵了,居然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忽然想起身上的包裹,连忙摘下来,用冻得迟缓的手笨拙地打开,把衣服捧给他。他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衣服。她盯着他的眼睛看,然而脸上的表情从期待渐渐变成平静,最后又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终于还是冲她点了点头:“这些衣服,我会穿的,可是——”下一句话刚要出口,却被她硬生生打断了,“谢谢你。”小信说。这是一句很荒谬的话,她为他顶风冒雪千里送衣,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谢谢你”。
可是她宁可先出口。只因为她更害怕听到他对她说出这句话。他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解释,有时候最简单的对白,你已经足够明白对方的心是冷是热。她抬起头,最后看他一眼:“再见。”她转过身向着来时那条冰路走去。“哎——”他喊她,大约是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内疚,“天太冷了,要不然我帮你在学校借间寝室,你住一晚再走吧。”她回头,冲他笑了笑:“不必了。”她急匆匆地走,不敢再回头。
她以为这条路将永无尽头,直到一辆车子停在她面前。司机摇下窗子,冲她喊:“闺女!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啊?”她说出附近城市的名字,司机想了想说:“上来吧!”
她终于还是上了车,死死地抱住胸前的小包,那里只剩下了一张回程的车票与10元钱,司机似乎毫无察觉,还在与她搭讪:“你是哪里人啊?怎么这么晚还在学校这边?一个人不害怕吗?……”
她不吭声,只是浑身缩成一团,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却愈加心慌起来。直到车子停下,她整个人却已经因为高度紧张而昏昏欲睡。司机叫了她一声,她浑身一激灵,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到了,下车吧。”
她茫然地推开车门,漫天的轻柔雪花在下一秒紧紧拥抱住了她,风静声和,四周的高楼灯火星星点点蔓延开去,专属于城市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脚下是坚实的地面,她终于不会再摔倒了。小信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那个大雪纷飞的北国夜晚中,所有的绝望、泪水、恐惧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22岁的小信,失去又得到一些东西,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需要。不是甜蜜的西瓜,不是肆无忌惮付出的青春,也不是路灯下那一场灰飞烟灭的惨淡爱情。
活着,并且只为自己好好活着,比这世间的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