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分开,还不待木桃桃问什么,就见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容止凉薄的唇角流了下来,触目惊心的艳。
容止一把拉住木桃桃的手腕,大喝一声:“走!”
一直被两人忽略的泊舟突然冷冷地出声:“只怕已经晚了,容止,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天劫
一直到很久以后,木桃桃依然心悸当天的惨烈,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容止为了来看她一眼,竟是冒了连命都不要的风险。
“咔嚓——”
一道天雷猝不及防地劈了下来,容止将木桃桃往外一抛,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泊舟将整座山布成了一个阵,一个能毁天灭神的大煞之阵,给容止不合时宜地引来了天劫。
木桃桃心里一震,想也没想就要扑过去,泊舟使了一个咒术将她定在原地:“桃桃,你别再执迷不悟了,这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他是我们的敌人,你以为他处心积虑地将你放在身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你觉得那样冷心冷面的人会对你有几分真心?而且他是在渡劫,你过去能有什么用。”
木桃桃呆了一下,仅是发楞的功夫天雷便又接二连三地劈了下来,容止来时好像就被大煞之阵伤了精气,此时头发披散,衣衫尽碎,身上血迹斑斑,竟是狼狈至极,天雷一道猛过一道,第七道天雷劈下,容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像块破布一样飘落,泊舟不错时机地一跃而起,三尺青锋直直地朝他心窝刺了过去。
长剑当胸穿过,血液顺着剑尖滴落,没入足下的土壤,瞬间干涸,雷声渐歇,天际的乌云缓缓散去,泊舟目眦尽裂。
“桃桃!”
在最后的关键一刻,木桃桃冲破了咒术,飞身替容止挡下那一剑,她跌在容止身上,低头轻轻唤他:“师傅。”
容止原本阖上的眼颤了颤,气息微弱地睁开,似是有些看不清她,嘴角动了动,又吐出一口血,木桃桃觉得心很疼,师傅还是这么淡定呢,大概,是真的从未喜欢过她。
这么想着,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泊舟似是痴了,几乎要陷入一片疯癫,容止却自顾自地伸手,去摸木桃桃腰间的铃铛,喘了几口气才解开,然后看着木桃桃半黄不绿的脸笑了:“傻丫头,师傅什么时候不管你了,只怕是,你醒来后再不愿见师傅了。”
话说罢,院中忽然华光大盛,被天雷劈焦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活了过来,生芽,发绿,抽叶,就连地上的瓦砾也似乎五彩琉璃一般熠熠生辉。
真相
勾、挑、剔、抹,一首曲子弹得杀气四溢,琴声似有生命一般穿屋越脊而出,琴音所到之处草木凋零,百禽无息,弹琴的女子有着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她眉梢斜挑,即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角也自带出一股子妩媚之气,低眸垂目间,芳华乍现,而她的身后,轻轻摇摆着九条漂亮至极的尾巴。
这女子便是木桃桃,或者说,桃夭。
那日木桃桃精魄几乎散尽,容止为了挽住她的三魂七魄,只有将其封印解除,封印解除后,木桃桃的记忆和法力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容止说她是只丑疯了的大鸟,没有说实话,泊舟的师傅说他们是斩妖除魔的上仙,却是整个儿都颠倒了是非黑白。
三百年前,天地阴阳失衡,八荒大乱,妖孽横行,她跟泊舟都同属妖狐一族,只不过她是九尾,也是妖族的王,彼时她并没有什么善恶之分,肆意妄为,搅得人间天翻地覆犹不过瘾,似乎要把这天也捅个窟窿才好。
容止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作为一个平日里除了睡觉就拨弄两下古琴的懒散仙人,却偏偏被赋予了斩妖除魔的重任,两个人从此纠葛不清。
时至今日桃夭才恍惚明白,也许他们都不过是上天在乱世丢的棋子,一个应运而生祸乱江山,一个趋势而来平定八方。
当初容止便是利用了她的倾慕之心,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她狐妖一族,除了她跟偶然躲过屠杀的泊舟,所有妖狐都魂飞魄散,她跟他之间,是真真正正隔着血海深仇的。
只是她不明白,当初容止灭了她一族,又为何偏偏封了她的法力,将她禁锢在身边?是对她有愧,还是有心折辱?将堂堂一个妖王带在身边使唤,感觉该是很不错的吧。
桃夭嘴角露出一抹艳丽的冷笑,被站在一旁的小妖看在眼里,生生打了个冷战。
时到今日,她自然不会再自作多情地以为,容止是喜欢她的,这样的侮辱,三百年前那一次就够了。
她起身,九条尾巴倏地收了起来,扫了一眼蹲在桌角边的小狐狸,一阵风过,小狐狸吱吱地叫了两声,原地已经没了人影。
那日解除封印之后,她便废去了泊舟的修为,还有那个被他找来冒充是他师傅的老头儿,也一并被她除了。就当算是还了这三百年容止对她的恩情,现在,却是时候算算他们之间的孽障了,恩要还,仇,也是要报的。
情劫
想要找到容止并不难,桃夭只寻了两条芙蓉街,便在红尘软帐里找到了他,她冷眼看着容止,容止似是毫无所觉,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单手撑着额头看她:“你来啦。”一边又歪头在怀里的美人脸上偷了个香,笑盈盈地道:“卿儿,贵客来临,我那上好的花雕呢?”
被叫卿儿的只看了一眼桃夭,冷意就直入心底,瑟缩了一下,白着脸手脚发软地跑了出去。
桃夭的心却被那一声贵客刺得狠了,原来自己连个青楼女子尚且不如,那女人在她面前竟也算个主子了。
静了静心神,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容止,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声音暗哑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容止仍是淡淡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嗤笑一声:“你觉得呢?”
桃夭又问:“三百年来你把我当只丑鸟带在身边,也是为了故意羞辱我的吧?”
容止伸了伸懒腰,又打了个哈欠,似是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聊:“你说是,那便是吧。”
桃夭转身:“十日后,坤元山。”
说罢又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卿儿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容止赤脚站在窗边,仿若失了魂魄,痴痴地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卿儿红着眼眶将酒盏递过去,也不问那人去了哪里,只道:“容公子,花雕。”
容止回头,笑了一下,莫名问道:“卿儿可是怕老虎吗?”
怔了一下,卿儿还是摇摇头:“不怕。”
“那再过几日,便劳烦姑娘来帮我收尸吧,我的原形,倒也还不丑的。”说罢大笑着拂袖而去。
三百年前,他灭了她的族,她要杀他,他封了她的记忆,以为这样就能重新开始,可原来即便再来一次,她也还是要杀他的,罢了,一切不过是定数。
早就应该参透的,他要历经的劫数,不仅是天劫,还有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