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可以回溯,他宁愿冒着欺君抗旨的罪名也不要离开王府。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
大将军封淮出征不到一月,便在夜里偷了匹马独自往回赶。在归途中他想了很多,最终只决定问一句话,问京都王府里的那个苏锦:为什么要骗我?
当他回到王府时,他才知道,事情不只是这样。
他疯了一般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他在找一样东西,一样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东西。
苏锦就在边上看着,面无表情。
他扯着她的领子吼,把她推到墙上,苏锦皱皱眉,却不吭一声。
狭长的凤眸此时布满血丝,赤目圆瞪,“暗潜的名单是你拿走的?策反的文书也是你拿走的?”
“是。”
“你这是害我死!”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不让你死。”
封淮冷笑一声:“那我是该感谢你么?”闭了闭眼,似乎一切奢望被打破,他有气无力道:“金以安的信在你那里。”方才无意间打开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真正的信肯定在苏锦那。
“你留下的证据太少,只能帮你制造把柄。”
这么说,苏锦拉拢金以安,根本不是在帮他,而是再加大足以推倒他的筹码。
“他说,只要扳倒封淮,就许我皇后之位。”苏锦又道,似是对封淮说,却更像是在给自己说。
喉头一甜,似有什么涌了上来,封淮强硬咽下,淡淡地笑:“王府侍妾自然是比不过皇后。”
他又问:“那从一开始你接近我,便是早有预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也是假话?”声音极轻,小心翼翼。
沉默,便是默认。
心跳一顿,封淮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只道:“我是不知道,一个在梦里还说着‘我喜欢你‘这般假话的人,该有多深的心机?”
苏锦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她想说‘是真的‘,但背上的疼痛已经让她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就不疼么?”封淮道:“墙上有颗钉子。”
继而便是寒彻入骨的冷笑:“莫非这没有痛觉的人装得多了也能让自己没有痛感?”皇后之位于她就是那么重要?重要到即使是受了千般万般痛苦也能装得云淡风轻?
“你不是苏锦。”不是白泽川的苏锦。
封淮回京,本就是想问这件事。贺兰的俘虏中有位女子,叫苏锦,来自白泽川。
白泽川确实有过瘟疫,真正的苏锦逃出后便被贺兰掳走,音信全无。
封淮说完这句,一把放开她,沾了灰尘的长袍拖在地上,慢慢走远。他已经把脚步放得极慢极缓,却还是有些踉跄。
苏锦慢慢滑坐在地上,背后濡湿一片,有汗,也有血。遇见封淮,她受过很多次伤,腿上的、胸口上的、背上的、还有现在的有假意,也有真心。
第八章她以为他死了
她以为她会死,却没想到还会再醒来。
流苏芙蓉帐,金兽焚玉香。
抬眼便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苏锦难得没有发花痴,只问:“封淮呢?”
“死了。”俊脸上表情未变,笑得极为温和,“他那日出了王府,被我们追了三天三夜,最后——万、箭、穿、心!”
苏锦没有发怒,也没有悲伤,一脸平静。
震惊伤心至极,便只剩下了平静。
她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一个蠢货,你在意他做什么?苏锦,你能喜欢的,只有我。”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现在全国都已经知道封淮勾结金以安预行谋反,已被就地处决。”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封后大典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明日就办。”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久久,仍是这一句。
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封彻冷哼一声,拂袖出门,袖上的金丝龙纹刺眼之极。
出了殿门,便对亲信太监道:“把通行令给金以安送去,就说朕言而有信,替身已经寻好,让他尽快离开。”
金以安一直想带着夫人解甲归田,奈何金家军势力庞大。皇上忌惮,自是不会让他轻易离开。
于是便有了这一出金以安假意与封淮合作的戏。
好处就是皇上扳倒了封淮得到了金家军,苏锦坐上了凤位,金以安假死带着妻子解甲归田。
他们三个,合起伙来耍了封淮一个。
尾声
门口太监进来的时候,封彻正批改奏折。
“皇上,方才凤栖宫来报”太监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手中的朱砂笔一颤,封彻怔愣,良久才道:“按皇后之礼,葬了罢。”
旧伤未愈、五脏郁结、生无可恋,就是神仙也难救。
太监应了声是,躬着腰退出。
“等等!”
太监没有回身,依躬着腰背对封彻,“皇上还有何事?”
“她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你回来也没用。”
“去看她最后一眼吧,看完了,也该上路了,你早晚都得死。”继续没头没脑。
太监却听懂了,佝偻的背一下子挺直,孤高冷傲。
封彻骗了苏锦,封淮并没有被万箭穿心,只是掉下悬崖了而已。
长袍撩起,太监跨出殿门,清冷的音传入封彻的耳:
“刺客不是你派的。”
封淮跳崖那日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只是当时的封彻并未答话。
而现在,封淮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天的刺客不是封彻派来的,也就是说苏锦不知道刺客要来,为他挡刀是出自真心。苏锦,是真心喜欢他。
假戏真做,说的便是苏锦。
苏锦死了,因他而死。所谓入骨的恨意,便也渐渐淡了去,只剩下一片固执到愚蠢的情意。
穷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