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第一年的寒暑假,她借口跟老师实习,没有回家。
直到大学第二年,叶缙远也考上了大学,陆绿萝开始回家,但她待不长久,每次都与叶缙远回家的时间错开,她避讳叶缙远如躲避瘟疫。
有一次叶缙远从用人那儿打听到陆绿萝要回家,他匆匆订了机票逃课飞回家,却没想到,陆绿萝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延误,再过几个小时,陆绿萝打来电话,说临时有事,不回来了。
还有一次,叶缙远千里迢迢去陆绿萝的学校看她,却只从她的室友那儿得到陆绿萝跟老师去了外地参观的消息。
上天入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叶缙远找不到陆绿萝。
他只有陆绿萝手书的几十封情书,那是他用钱买来的,每次他都告诉陆绿萝,是自己看上了一个姑娘,想要追求,每次陆绿萝都笑他老套。陆绿萝不知道,那些情书叶缙远一封也没有送出过,他根本没有看上过任何女孩子。
他只是喜欢在夜里,在寂静的时候,拿出这些字体娟秀的情书,想象这是陆绿萝在将情话对他讲。
甜蜜而酸楚。
这些年,阿姨的病渐渐好转,她不再执念于叶绯的死,陆绿萝与叶家之间的纽带死结,无非一个叶绯而已,这个死结慢慢打开,陆绿萝与叶家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十六岁才进叶家用来抚慰人心的替代品,叶志良对她没什么父女感情。
况且陆绿萝已经成年,渐渐地也就没人关心陆绿萝回不回家,在做些什么。
叶缙远在大三那年谈了恋爱。
女朋友是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阿隽,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这姑娘小时候见过叶缙远一面,再次见面,叶缙远长成了英俊挺拔的男人,阿隽感叹缘分其妙,开始追求叶缙远,但叶缙远心里念着陆绿萝,一直对阿隽不冷不热。
直到大三那年,叶缙远和人打架被板砖正敲中后脑,当即血如泉涌呕吐不止,被送进医院紧急手术才保住一条性命。叶缙远在病床上昏迷了很多天,他想睁开眼,眼睛却像被胶水黏住,只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一双女孩子柔软的手在擦拭自己的掌心,揉捏自己的手臂。
那双手的指尖有点薄茧,就像很多年前,他不小心握过的、陆绿萝的手。
第四天,叶缙远反手握住那只手腕睁开了眼,眼前是阿隽哭红的双眼。
父亲说是阿隽一直在照顾自己,叶缙远没有说话,神智稍稍清醒后,他要了手机拨通了陆绿萝的电话,过了很久那边电话才接通,声音很嘈杂,像是在车站或机场,叶缙远轻声问:“你在哪儿?“
陆绿萝的声音静静的:“在机场呢,要和老师去国外参加一个研讨会,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要登机了。“
出院后,阿隽的父母去叶家拜访了一次,冬天来的时候,叶缙远和阿隽在一起了。叶缙远去景德镇的时候曾经买了一只花瓶给她,随手送的小玩意儿,她却很宝贝,结果有天不小心让用人给打碎了,急得她直跺脚,非要找人把花瓶修补好。
然后叶缙远想起了陆绿萝,陆绿萝学的是文物修复,最擅长的就是将一片片破损的东西重新黏合。
他知道陆绿萝大学毕业后没有继续进修,她托老师的关系进了老师的朋友处做器物修补工作,多是一些民间收藏的略有价值的玩物。
叶缙远心里一动,对女朋友阿隽说:“带你去北方旅游,捎带修一下这只花瓶。”
在北方,陆绿萝工作的店里,叶缙远终于再次见到陆绿萝。
四年不见,陆绿萝已经二十三岁,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比别人经历得更多,因此酒香得愈醇花开得愈烈。北方初秋冷,陆绿萝穿着长裙上身套一件粗线绿毛衣开衫,坐在桌子前细细修补一件民国仿清制的罐子,裂痕和伤处已经补缺,陆绿萝在填腻子,细细如菩萨的手指捏着笔,专注而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叶缙远突然很想落泪。
对于他的到来,陆绿萝似乎不太诧异,在阿隽面前她表现得很得体,很有一个姐姐的样子,她无偿为阿隽补好了那只花瓶,又送给她一只镯子做礼物,陪她和叶缙远在这座城市里游玩了两三天。
从小她就擅长伪装,表现得若无其事,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弟,好似四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未曾存在过。
叶缙远恨得牙痒。
离开前最后一天,阿隽不舒服,叶缙远独自去约陆绿萝看夜景。
站在这座城市的古城墙上,看着下面万家灯火,叶缙远轻声说:“今年我出过一次事,差点死了。”
夜风冷,陆绿萝紧了紧衣服:“是吗,那以后多小心。”
叶缙远怅惘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去看我。”
陆绿萝侧了侧脸看向前面:“抱歉,这件事叔叔没有告诉我。”
她没有再说话。
六、
叶缙远带着阿隽、修补好的花瓶以及一张与陆绿萝的合影回到家。
向用人要了叶绯房间的钥匙,叶缙远推开那扇关闭了四年的门走进去,他突然发现,陆绿萝没有在这房间里留下任何东西,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突然有人敲门,叶缙远回过头,是父亲。
叶志良走进来:“听说你去看了绿萝,她最近怎么样?家里最近有个舞会,你帮我给她递张帖子吧。”
叶缙远原本以为陆绿萝会拒绝邀请,没想到,她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叶家的舞会,陆绿萝以叶家大小姐的身份参加,绾起头发穿一身小晚礼坐在客厅的钢琴前弹奏一首舞曲,灯光打在她裸露的长颈和肩臂,她整个人散发出珍珠一样柔和的光晕。
叶缙远远远地看着她,几乎着迷。身边父亲在向最新的生意合作伙伴聂先生介绍自己的一双儿女,陆绿萝在他的口中是个最完美不过的女孩子,长得美,性格乖巧伶俐,有高超的钢琴技艺,连工作都听上去那么古典而浪漫,修补裂痕,修补伤口,修补人世间的一切不足。
一曲结束,陆绿萝站起身来鞠个躬,引来掌声雷动。
在场所有客人里,聂先生的巴掌拍得最响。
当晚陆绿萝住在叶家,她回来前两天,用人打扫过房间,她还住在原来叶绯的房里。
舞会上叶缙远喝多了酒,他睡不着,悄悄起身,走进陆绿萝房间隔壁的那间空房。
上次去叶绯房间的时候,他带走了那幅画,那个墙洞不大不小,恰巧如一个眼睛,叶缙远将眼睛轻轻贴在墙洞上。
叶绯房间里温柔的灯光扑面而来,然后叶缙远看见了陆绿萝,陆绿萝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敲打键盘,淡绯色的丝质睡衣熨帖在身上,露出半个白皙细腻的背,叶缙远这才知道,陆绿萝的背上有一个婴儿巴掌似的胎记。
陆绿萝发现了异样,她朝这面墙走过来,粗暴地把几支笔塞进墙洞,叶缙远赶紧往回缩,捂着眼睛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