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两点,钟先生准时去街心公园散步,方翘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视野里。见她伸手给鸽群喂食,却又被肥胖的鸽子扑到身上啄食的笨拙样子,他不禁莞尔,嘴唇轻轻挑起。
突然间,钟先生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还没成形便已重重落下,变成不含感情的平直直线。他从长椅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方翘:“没用的,方翘。”
那声轻轻的叹息落在方翘的耳朵里,有一丝熟悉感莫名地袭上心间。这样的叹息,她似乎在很久之前的某个时刻就听到过。
“回去吧,过你自己的生活。不久之后,你自然会忘记我。”钟先生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严肃,“我身边的人,没有谁停留的时间能超过一个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方翘说话,一开口却是让她放弃。方翘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扯住他的袖口:“为什么你会这样想?这根本没有道理。”
他挣脱开方翘的手,动作轻柔而残忍:“是啊,的确没有道理——这世上的事情大多是这样的,没有为什么。”
方翘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好,如果我能坚持一个月,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的要求?”她不肯就此放弃,一心想打破他古怪的坚信。
她的眸中闪烁着比冬日阳光更耀眼的光彩,钟先生别过头去。方翘原以为他一定会一口拒绝,谁知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幽幽响起,听上去像是另一个叹息:“好,只要你能坚持一个月,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二】跨年时刻
自从两周前的那个下午,钟先生在公园里亲口对她允诺之后,方翘的干劲空前高涨。
她在钟先生手中偷偷瞄到过一张画展的门票,当即就查好了画展的信息,定下了和他在博物馆“偶遇”的计划。谁知到了这一天,公司突然要求加班完成一项企划,等她好不容易结束工作、赶到博物馆时,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方翘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圈,幸好最终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找到了独自站立的钟先生。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作,方翘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瞟了一眼那色彩浓烈的油画,突然福至心灵地咦了一声。
钟先生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方翘,竟然没有走开,眼神中反而隐隐透露出鼓励的意思。方翘打量着那幅画,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很奇怪——就像是宿命?是这个词吗?这循环往复的图案像一个又一个轮回,一眼看去难以挣脱。”
话音刚落,钟先生的脸色变得如纸般苍白。方翘心里一惊,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那个我只是凭直觉乱讲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只朝她摇摇头,转身慢慢走出了展厅。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闪烁不休,他在光影之中对方翘展开一个寥落的笑:“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方翘能感觉到,博物馆那一晚之后,钟先生对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那天她得了点小感冒,等九号地铁时克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正努力搓手取暖时,前方递过一只咖啡杯来。方翘抬眼,只见钟先生把不知何时买来的热可可塞到她手里,又摸摸她的发顶,眼底隐隐有暖意:“方翘,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方翘反复回想这一幕,将摆在办公桌上的那只咖啡杯拿到手中把玩起来,偷偷笑出了声。她将日历看了又看,12月24日。24,意味着离赌约生效,只剩一周时间了。
她就快要成功了!
这天晚上,方翘刚下班就跑到钟先生的住处附近,而钟先生则有意在市中心逗留得很晚。方翘的笑脸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他竟有些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知在黑暗中等了多久,方翘双腿站得又酸又痛,干脆靠着钟先生家的门坐了下来,出神地盯着门前的那片雪地。这里真是安静啊,连一点人声都听不见——方翘不停地朝冻僵的双手哈着气——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他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会觉得孤单吗?
“方翘?你怎么还在这里?”
直到全身都快冻僵了,钟先生迟疑的声音才终于在她头顶响起。方翘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双脚不听使唤,差点摔了个跟头。
“圣、圣诞节快乐!”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保温盒来,“我是来送你圣诞礼物的——这是今天我刚做的比萨。你可以当作晚饭——哦不,当作消夜。”
钟先生停顿了两秒才接过来。对面这个女孩的嘴唇冻得都开裂了,他心内莫名刺痛,下意识地想伸手轻轻触碰,却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做出那个动作的欲望。
方翘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扯了扯冻得做不出表情的脸:“对了,我没有放辣椒哦。”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两个人都是一愣。钟先生的声线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嗯,我的确不吃辣,你从哪里打听到的?”
方翘也觉得莫名其妙,她明明对他的口味一无所知,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补充上这一句?现在想来,做比萨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辣椒,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