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缺钱,很缺很缺,缺到让她不惜抛却女子的颜面,和流氓地痞一同为非作歹。
方才他选中的那群赌徒,一来全是平时与她有过节的人,二来嗜赌之人最恨出千,抓到出千者甚至会群起将之大卸八块。
他身为酒仙,身上一旦沾血,岐山便再也不会容他。由这群人代他出头,甚好。
男人的眸光紧锁巷道,看着他们是如何撵上那抹瘦小的身影,如何将她踹翻在地,抡起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她身上。
她似乎痛极,双手抱膝将背部露给人打。
忽然,为首的人招手叫了几人拉开她的手脚,余下的人迅速上前。
巷道里霎时充斥着猥琐至极的笑声。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扯破她的罩衫,分毫未察自己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一团。
“桑洛,桑洛!陪我玩。”蓦地,他的脑海中浮起一名面若桃花的女娃,不依不挠地扯着他的衣襟,见撒娇无果,气鼓鼓地推他一把,“大坏蛋,我不要理你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女娃哭着跑回来:“桑洛,有蛇缠在人家根上,快赶走它啦!”
画面又迅速在他脑中沉淀。
两百年前,她的花开得最是绚烂。哪像现在,躺在地上任人施虐的她,就如一朵离枝的桃花,很快便要枯萎殆尽了
眨眼间,一抹红色自墙头飘下,信步般走入人群。
众人见他现身,遂将她丢在一旁,气势汹汹地围住他。
男人动了动嘴唇,张开右掌,继而朝着人群徐徐收起。
“砰!”“啪!”酒缸炸裂似的声音此起彼伏。
瘦小的人儿缩在巷角,惊恐万分地看着方才还嚣张地对她施虐的人,瞬间像是悉数筋脉尽断而死!
陶萼在怕他。
他捏爆了那些人全身的骨殖救她,她反而对他避如蛇蝎!
男人眸中厉芒乍闪,深沉得让人猜不出情绪。
“走了。”他迈开长腿,不再看她。
一路上,二人相对无言,正如一对寒蝉。
第五章 救你心欢喜
陶萼梳着长发,柳眉微皱,鼻青脸肿,惨无血色。
镜中,男人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僵硬,几乎无法动作。
不要看了!她真的快哭出来了啊!
她美目一转,恰好与他的眸光相接,吓得她马上把脸转开。
见状,男人的长眸眯成一条直线,只是让人再也看不清他真正的情绪。
“你不必怕,我走。”男人开口道,声音低沉而虚弱,“往后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大可放心。”
果然,她立刻露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
男人笑了。
她永远觉察不到,他的目力正随着法力的渐失而慢慢模糊。
离开岐山前,杜康特意为他卜过一卦,大凶。
“一旦伤及凡人性命,只要凡人之血溅在你身上,你的法力便会渐丧,那时就再也回不了岐山了。”
杜康知他外表沉稳,脾性实则暴烈无比,临行前还对他叮嘱再三。
然而,那夜当他踏入人群,他便已知晓,他宁可自己万劫不复,也不可能真的狠心置她于死地。
言尽于此,男人踉跄着起身。
是啊,他为何这般痴傻?明知她早早饮下孟婆汤,轮回了数回,过去的记忆八成被涤荡得一滴不剩;明知离开岐山的庇护,他会一天比一天更衰竭,直至某天彻底烟消云散。他还是来找她了,用“报仇雪恨”这种连自己都欺骗不了的借口。
这究竟又是为的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从头到尾都在痴缠对方的人只有他,越痴缠却越是惘然。她就像一溪流水,流水是永远没有心的。
真是讽刺啊!
思及此,男人起身便走。
“等等。”他的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
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只听到屋外落雪的细响,以及雪下坍后竹子弹起的动静。四周静得吓人,静得让他心灰意冷。
男人又继续往前走。
“不准走!”身后那人小声地啜泣着,“王八蛋!你救了我,我心里欢喜得很,欢喜得很啊!我只只是吓坏了,从没有人为我这样”
她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耳中只是不住地回旋着她说的“欢喜”二字。
他救了她,她心里很欢喜!
蓦地,一股甜意涌上喉头,桑洛一张嘴,突兀的血立刻喷洒了一地。
“桑洛!”她慌慌张张地扑过来。
男人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
第六章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黑暗中,一名双髻绿袄的女娃渐渐远去。
他在原地振臂呼喊,但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她的名字——桃萼。
“我不要继续留在山上。”几日前,女娃皱着脸看他,半开玩笑道,“岐山闷得我都快长蘑菇啦!大笨蛋你整天都不陪我玩,我要去人界啦!”
听完这番话的他只是淡然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
桃萼本是一株由他成仙前误食的桃核所长成的桃树。她从他心上萌芽,他的肉身则被深埋在她的根茎之间,根本就不分彼此。即便要走,她也万万不可能独留他一人的。
没想到,一切对她来说这么轻而易举。
趁他神思恍惚时,她竟忍着剥肤般的巨痛,将她的根系重重地从他身上拔起,带着他的心,急不可耐地投入莫测的人世之中
她什么也没骗,独独带走了他的一颗心!
男人下意识地捏紧拳头,直至身边人呼痛,他才拉回了迷惘的心思。
“蠢货!”瘦小的人儿挤出一张凶巴巴的嘴脸,“你刚刚这种表情,人家只会当你吃坏了肚子!你还怎么让人乖乖地交‘平安钱’?”
看着那张凶中带泪的脸,他唇线轻扬。
“等你养家糊口我早就饿死了!”陶萼嘀咕道。娘啊,这人要不要笑得这么好看啊?笑得眉眼含春,让她快直上九重天了!
“学着点!”她卷起两袖,走向面摊小二:“给钱!”
小二掏了掏耳朵。
“钱!”瘦小的人儿怒道。
小二这回直接将菜刀砍入她的面前,吓得她往后一缩。
“哈哈哈!”他从没有一日笑得如此开怀,笑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见状,她羞红了脸,急冲冲地拉着他奔赴下一家。
肉铺、菜摊、鱼担每一户她都兴致勃勃地去,但每户的做法都与面摊小二无甚差别。到了最后,她的小头垂垂,好像快要掉下来。
看样子孟婆汤洗去了她的记忆,唯独漏了她的秉性。他想,她还是那个小狗似的笨桃仙,只会仗着人势对外吠叫,遇到大狗就躲在人后发抖。
她无能至斯,他却高兴得很,这样的秉性本就是他宠出来的啊。
“那家你还没去。”男人低低一笑,牵起小人儿的手,裹进大大的掌心。
陶萼抬眼,顺着男人的手望去,四个錾金大字瞬时跃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