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清明节是越来越兴了。日子一到,城里的大小汽车一个劲地往乡下涌。一时间,长久沉寂的农村又热闹起来。
这天中午,赵村的老少爷们公祭了祖宗,吃罢“会酒”,看看就要散场,五保老人赵守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彤彤的西红柿,对房地产老板赵狗旺说:“我欠你家两个西红柿,现在还给你!”
赵狗旺一头雾水,不知老汉唱的那一出,好一会儿才说:“什么?欠我两个西红柿?您喝多了吧?”老汉一本正经地说:“酒是喝过两杯,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些年,我一直想把这笔帐结了,难得今天撞上你。”
“哦!哦!守田叔,您没醉,是我醉了!”赵狗旺装痴卖傻,打着哈哈,转身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说,“小妮子,来,给西红柿你吃!”说着就去赵守田老汉手中接那两只西红柿。赵守田将手往胸前一收,说:“慢点!等我把话说完,你爱怎样就怎样!”
大家见老汉耍酒疯,都围过来看热闹。赵守田说:“正好,年轻的都回来了,今天吃‘会酒’,难得大家聚一聚,我就给后生们翻翻古,讲个抓贼的故事,大家乐哈乐哈——还有没有人记得三十年前的那件事?”
三十年前的事,年轻的自然不知道。上了年纪的回忆了好久,才一个个想起来,“哦”一声,恍然大悟。他们并不说破,因为赵守田已经讲开了,怕坏了他的兴头。
那时候还没搞责任制,生产队集体出工。正好是“双抢”时节,禾场上堆着十几堆稻谷,晚上就要人守夜。夜半时分,禾场上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轮值守夜的中年人顺保轻轻捅捅睡得正酣的小伙子狗旺:“醒醒,醒醒,有贼!”狗旺睁开眼,机警地听了一会儿,果然不远处有脚步声,透过低矮的蚊帐看去,一个高大的黑影一边走着,一边东张西望。小伙子血气方刚,一骨碌爬起来,操起一根木棒大喝一声:“谁?!”那黑影一愣,撒腿就往荒山上跑。狗旺握着木棒紧追。毕竟是年轻人,腿快,看看追上了,一棒打下去,却没击中,砸在一块石头上,震得虎口发麻,木棒也掉了。狗旺再次赶上,伸手去抓,贼人身子一扭,来个急转弯,反而从他的腋下钻了出来,狗旺扑了一个空,窜到前面,摔了个嘴啃泥。贼人侥幸逃脱,惊惶失措,掉头往回跑了。
等狗旺爬起来和顺保一起追赶时,贼人已跑到村前一口五六亩水面的大塘边。听见身后的喊叫声,那人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顺着塘埂跑得更快了。也是该他倒霉,正好有一个大汉从村前小河里捞鱼虾回来,听到呼喊声,站在路口大声喝道:“哪里跑!”前面突然有人阻挡,贼人吓了一跳,再听那声音,竟然是大队支书,心里更加害怕,掉转头就往回走。支书见状,大声告诉顺保和狗旺:“贼在塘埂上!”贼人听他这么一嗓子,慌慌张张,作了一个愚蠢的选择,一头钻进塘埂边的一块高梁地里躲起来。支书又喊:“躲进高梁地里去了!”这时,村子里也有了响应,听到抓贼的喊声,人们纷纷起床,彼此呼喊着,打着手电,操起家伙赶过来。顺保和狗旺追到地头,捏着木棒开始扒高梁,沙沙的响声把贼人吓坏了。眼看就要搜到身前,实在无路可走,“卟嗵”一声,贼人跳进了塘里。
顺保和狗旺急忙丢下木棒,在地上摸索着拣起砖头土块乱打,贼人一边躲闪,一边向塘中央逃避。不久,增援的村民都过来了。塘埂四周,一支支火把来回窜梭,叫骂声,喊打声响成一片,几支手电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土块砖头雨点般向塘中间飞去,溅起片片水花。
这样闹哄哄的场面惊动了周围的村落,住在邻村的民兵营长抱着一挺轻机枪一边往出事的地方跑,一边对着夜空哒哒哒就是一梭子。尖端的枪声就是号令,把那些睡梦中的民兵从床上拉出来,拖着一杆步枪懵懵懂懂地向一片红光的地方跑去。渐渐地,塘埂周围的人更多了,蔬菜和庄稼踏倒了一大片。
贼人已成瓮中之鳖,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千般吼叫,我自崴然不动。
有人说:“给他一枪算啦!”
民兵营长说:“是一个贼,不是反革命,开枪不符合政策。”说着“叭,叭”朝天打了两枪,扯开嗓子向水面喊话:“再不上来真的开枪了!”
贼人在水里已经泡了很久,体力不支。为了躲避砖头土块,他已经逃到了塘的最中间,尽量用脚尖探着底泥,仰着头,努力露出脸部,时不时呛一口水。这样狼狈不堪,他还硬撑着不肯投降,他心里明白,只要一上岸,就会有人一索子把他捆起来,甚至吊起来,那样比现在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