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在三婶身上。三婶喜欢打麻将,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用她自己的话说,听到麻将的响声,心里就爬满了毛毛虫。她说手指头摸麻将的感觉比摸男人都更爽。她这两句话,比早先的毛主席语都更老少皆知,在我们村里。早上,一放下碗筷,她就火急火燎地赶到村口小卖店里。那里有几台麻将桌,那里有的是打麻将的人,去迟了怕没位置。碰上星期天,我和丫妞还会去看三婶打麻将。三婶两手指拈住麻将,分明两个手指在两侧面,转瞬间就捏上下,比变戏法还快,我根本没法看清楚。食指在麻将有字的一面滑动,眼睛微闭,那神情进入忘我。在学校,我看过老师亲嘴,女老师就是她这个样子。我一下子理解了什么是比摸男人更爽。四条,我说你还跑得了哇,三婶将麻将啪地拍在桌上,眉开眼笑拖长声音吆喝,付了我喜欢三婶赢钱。三婶赢了钱,会高声大气地喊:老板,来两包咂咂嘴。这声音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我和丫妞有了美味。她还会把丫妞搂到怀里,亲亲地喊:我的招财娃娃,替姨摸一下。打麻将不可能全是赢,也会有输。输是要命的,今天输一点明天输一点,一百块钱经不住几下输。三婶没钱了,被人从座位撵起来。三婶在旁急得抓耳挠腮,像电视里的孙猴子。这会儿我知道什么是心里爬满了毛毛虫,毛毛虫心里有万千只了,才会痒到耳朵腮帮上。三婶是个麻子,看到她急得麻点都红了,我想到了给她撰个外号:九饼。丫妞直踢我的屁股,恨恨不已。三婶对丫妞还好,也不会找三叔吵架,一家人有和和睦睦的景象,丫妞对这叫姨的后妈有了感情。
三婶没钱了,麻将又贼想打,怎么办?找三叔要,三叔是不会给的。三叔为每个月的一百块都已经很烦躁了。只是当初答应的,要说话算话。三婶不会找三叔要,除了每月的一百块钱,没向三叔多要过一分钱。由此可见,三婶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怎么办?三婶想到一个办法,偷家里的米去换钱。也不偷多,一次偷十把斤的。三婶偷米换钱的事被爷爷发现了,爷爷心里填满了惆怅。一担稻谷碾多少米,一家人能吃多久,三叔心里有数。一旦三叔发现三婶会偷米换钱,三叔那脾气,肯定是要打老婆。保不定一打,这个女人又会跑了。于是,三婶一偷米,爷爷就来我家偷米。三婶偷多少,他也偷多少,正好把那个窟窿堵住。
老大,爷爷说,我也是没办法呀,老三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只手拐拐的,能赚到什么钱?他一个人养一个家,够难了。你说,一个家没有女人,能叫家吗?老三现在的女人,虽然懒了点,但人不坏呀,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对丫妞也挺不错。不是懒了点,能做老三的老婆吗?老三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他老婆会偷米出去卖,肯定要吵闹起来。你说老大,难道,你也忍心让老三的家又散了?这个女人跑了,老三怕是再也找不到老婆了,他是你弟弟老三!
老爸长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是非要我来堵这窟窿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很难。我刚做了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我老婆一个女人,都要去外面打工。你以为我愿意叫老婆去外面打工呀?春赖子要读书,人情世故,日常开支,少一毛钱都不行,老三又常跑过来跟我要钱。我没白天没黑夜地干活,我容易吗?
老大,爷爷说,我知道难。要不这样,这些米呀就算我借你的。我一定想办法还你。我还能动,我会街上捡破烂,你知道街上的破烂越来越有捡了,要不我再去种点菜弄到街上卖。我只求你不要声张不要闹,不要让老三知道。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我知道我这么老了,没别的指望,只希望你们过好。老大你我不用担心,我只担心老三。老大,若是老三的家又散了,我是怕没脸见你妈。老大,看在我把你养大的份上,给我个面子,行么?
老爸说:爸,你这不是臊我吗?算了算了,算我上辈子欠了老三的。往后要米你就来拿,别偷偷摸摸的,跟我吱一声。
爷爷嘿嘿地笑了,说这才像老大的样。
第二天,我和老爸在吃早饭,三婶走了进来。三婶喊一句哥。老爸很冷漠地瞄了她一眼,说:吃了么?没吃这里吃一点。老爸的语气也很冷,老爸已对她很厌烦了。三婶说吃了,她说她来是有个事来求哥帮个忙。老爸说什么事你说吧。三婶说我也想去砖瓦厂做事,求哥跟老板说说。老爸一听嘴巴惊成O 型。良久才说:那是很苦很累的,你吃得下?三婶用力地点了头,说:吃得下,哥你放心吧。老爸笑了,是讪然而笑。老爸说:我不相信。
三婶站在那儿,低下头,两手在胸前绞剪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也是良久,似乎是下了决心,抬起头,说:哥,昨夜你跟爸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这下该老爸惊慌失措了,说:老三媳妇,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想歪了。
三婶伸手拢了一下头发,把搭到前面的头发全拢到后面去,说:昨夜我想了一夜。人活在世上,不能只贪安逸,不能不顾脸面,也不能不晓好歹。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要老三的钱了,我要去赚钱,我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像哥你这样,也要起栋新房子。
我抬头看三婶。三婶脸上有很多麻点,但此时,她脸上的麻点,在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