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年轻人望着湿淋淋的东西,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香女。
他一开口香女就听出不是本地人,说话的口音像电视上的人,是普通话。
香女很快镇静下来,指挥着他,两个人将被子拉开来拧,拧得水哗哗往下淌。原本是条太空被,几个回合下来,顿时轻多了。太空被里面装的是丝绵,容易吸水也容易挤出来,现在村里的女人家给娃娃缝棉衣棉裤就爱用丝绵,图的也是好洗好晒干。香女过去将自己盆子里的水和衣裳倒出,将拧过的被子放在上面,接着拧了褥子、毯子、床单。两个人忙活好一阵,才将所有衣物的水分拧掉,香女抖开一张床单,将所有东西包进去,打了个结,重新成为一个大包袱。年轻人擦一把额上的汗,不放心箱子,打开来查看,香女在一边瞅着,看见这口拉杆箱里除了一件衣裳一双球鞋外,大半是书,中国古代文学史、现代汉语,还有《红楼梦》,另外有几本诗集,她在一本书的书脊上看到了海子的名字。她心里忽然亮了,就断定来人不是打工归来者也不是走亲戚的,是小学校的老师,新老师来了。
村里的教学点来了新老师,而且是个年轻人,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有学生娃的人家自然高兴,那些没有孩子念书的人家也跟着高兴,这年轻人听说还是正规师范学校出来的大学生呢,师范就是专门培养老师的地方。自打上学期一放学,村里唯一的教师老罗圈办了退休,教学点就没老师了,大伙儿给大队里反应,也去乡上的中心校问过,答复是你们的腰巴庄太偏远了,交通不便,连电话信号都不通,就是给你们分了老师也是留不住,为此上面正在考虑撤了这一教学点,统一归到乡上的完小算了。
这是什么政策?腰巴庄离乡上足足十一里路,娃娃都还小,来来去去的不跑断了腿才怪呢。早在刚放暑假时,有学生的人家就愁上了,愁来愁去没个主意,就骂老罗圈的儿子,在外头挣了几个钱,买了房子,就忘了老家腰巴庄人的苦楚,本来老罗圈答应退休后再坚持教书,直到来了新老师,但他儿子死活不答应。实际上老罗圈自己是舍不得离开的,他说教了半辈子书,猛地丢开粉笔、墨水和娃娃,他不习惯。他儿子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说看看你的头发都白成了面碗,还图个啥?都啥时代了还当自己是活雷锋啊,你傻啊你,非得把一把老骨头熬干在那个烂讲台上吗?
老罗圈拧不过儿子,只得乖乖跟上走,据说到城里住的是楼房,可享福了。他走的时候,好几个娃娃悄悄地抹眼泪蛋子呢。别看这老师文化程度不高,是从民办教师转正过去的,罗圈着腿子老得屁也夹不住了,可他把大家从一年级一直教到三年级,送进乡上完小的大门,这时候小娃娃长大了,能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乡上念书了。几十年来教学点一直由他一个人支撑着,他教过的娃娃一茬又一茬,可以说腰巴庄这几十年里念过书的人都是他的学生。
老罗圈一走,教学点眼看着就要关门,没想到这个大学生悄没声儿地就来了。
香女指着通往村子的路叫秦老师沿着直走就是。看着秦老师走远了,她不洗衣服了,丢下盆子和一堆衣物,甩着手上的水从小路跑进了村子。一路上只要遇到人就告诉对方新老师来了,娃娃们能念书了。
秦老师沿着一条稍宽的土路往村子里走,刚走到村子中间,一个老汉笑哈哈迎面跑过来,说是新来的老师吧,我是老马,专门给庄里大伙儿跑腿的,你跟我来吧。说着接过秦老师手里的铺盖卷儿在前头引路。
大概到了村子的中心位置,一个土墙围成的四方院子挡住了去路,一对铁大门,门口挂个牌子,秦老师一看就知道学校到了。老马打开校门,将一间小砖房的门打开,说这就是老师宿舍。等秦老师把东西搬进小宿舍,老马从腰上卸下一串钥匙递过来,简单交代了村里和学校的情况,然后上下打量着秦老师,想了想说,你一个男人家,家不在这里,吃饭咋弄呢?秦老师说这个我考虑过,我想自己学着做。说着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型电热锅,一块很小的面板,还有擀面杖铁铲碗和筷子,做饭的用具居然都有。老马一一看过,捋着长胡子乐了,说你这娃没看出来,麻雀子小五脏全着哩,啥也带齐了嘛。
秦老师搓着手笑着说,叔我叫秦三里,你就直接喊我名字吧。老马说,秦三里?那不行,你是有知识的人,我是老粗,我还是叫你秦老师吧,叫着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