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离开清真寺,搬到小宿舍住了,小满拉不要我走,可是我觉得还是住宿舍方便些。此刻我关上了门,一盏白炽灯下就我一个人,笔记本电脑里下载的音乐在流淌,舒缓,忧伤,像我此刻的心情。木板床是小满拉帮我支起来的,一坐上去就不停地晃动,咯吱咯吱响,像有一个病重的人躲在下面低声呻吟。火炉也装上了,还差什么呢,似乎不差了,锅碗瓢盆已经摆好了,一张旧课桌就是案板,我的为期两年的支教生活就这样开始了。遗憾的是这里手机没信号(小满拉告诉我爬到北山头上去,那里有信号,联通的好些,移动的不稳定,天晴的话能凑合打电话,遇上天阴刮风就不能打了),自然也没法联网,这是个大麻烦,一下子手机电脑全不能用,我觉得自己完全和外界隔绝了。另外,乡间土路凹凸不平,苏老师的摩托破,颠着我屁股了,这几天一直疼,今天才好转了一点。
莲花报名是姐姐香女领去的。来了新老师,莲花很高兴,香女也很高兴。两个人兴兴头头打扮上才出了门。莲花的黑健美裤是姐姐给买的,鞋是姐姐做的,红丝绒面料,带着细致的扣袢儿。姐姐还给她洗了头发,扎了高高的小马尾巴。母亲看见不耐烦,说打扮成个妖精啦,哪像个学生娃?姐姐却还不满意,扯着妹子衣衫说,咋就没买件汗衫呢,这件多旧哇。书包是她用碎花布缝缀起来的,剪成小三角形的花布一片一片,就拼出一个花形,一朵一朵的小花连成了一个小书包。莲花背上美得不行,扭着头一路蹦蹦跳跳进了校门。
姐姐今儿也是用心打扮了的,牛仔裤,新布鞋,头发梳成个大辫子,斜放在右边的胸前,显得油光乌亮,脸庞则亮闪闪的,好像要去上学的不是妹子莲花,而是她香女。
到校门口,香女不进去,叫莲花自己去报名。莲花自然不敢,姐妹俩磨蹭了一阵才进去,这一进去很快就融入到女人们中间了。小学校里来了十几个报名的女人。她们把头探进半开的门里,争相去看新来的大学生老师。看一看,回过头来和身边的人评论一番。香女躲在台阶下没敢抬头,莲花自己进去报了名,然后姐妹俩大手拉着小手回了家。
莲花发现姐姐最近忽然对自己好起来,以前呢,姐姐做饭,莲花进去守在锅台边央求姐姐在开水锅里给自己煮个鸡蛋,要么捞一筷子面条用清油拌了吃。姐姐总是百般刁难不愿通融,还说女子娃不能这么由着性子吃,从小惯出了瞎毛病,长大到了婆家咋办?气得莲花抹泪珠儿,骂姐姐心狠。她发现自打上了学,姐姐就对她好起来,只要她放学走进家门,姐姐就把头从厨房窗户上伸出来,招着手叫她进去,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最爱吃清油拌面吗,姐姐给你悄悄捞一筷子,可不敢叫你碎哥哥看到。莲花大口大口地享受着美味时,姐姐就问她今儿老师教了个啥?唱歌子了吗?你们老师唱得好听吗?啥,嗓子尖尖的像个大姑娘?呵呵,姐就知道他一定会唱歌子,城里来的嘛。还教你们画画了呀?快给姐看看!
有一天,莲花兔子一样蹦跳着进了门,说老师夸她了,带着大伙儿做游戏时,老师问马莲花的鞋是谁做的?这么好看,还绣着花呢?他还过来蹲下细细看了一阵呢。香女听着呆了,一颗心惊喜地狂跳起来,她一把抓住妹子,问,你给老师咋说的?我说是我姐做的呀,书包也是我姐做的!秦老师夸我的书包好看,和我名字一样,上面全是莲花。香女一愣,一把抓过书包细细地看,哎呀呀,做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这是个什么花儿,现在仔细地看,可不是一朵朵的莲花在绽放吗?她心里颤抖着,慌乱地想这个秦老师还真细心呀,看到了别人根本没发现的地方。
从这以后香女变着法地打扮妹子,恨不能把她打扮成一朵真正的小莲花,遗憾的是老师再没有特意夸过莲花什么。
慢慢地农闲了,香女开始给一家人做鞋。现在大家虽然买皮鞋穿,可那终究不结实,不透气,穿着脚受委屈,更不能下地干活,只在走亲戚赶集的时候穿着图个光鲜。真正实惠的还是布鞋。香女给父母每人粘三双,自己两双,弟妹们淘气,脚片子上像长了牙齿,分外费鞋,得每人准备四双。等一家人的鞋全部粘够了,她望着一炕大小不一的鞋帮子鞋底子,觉得还少了一双。是谁的呢?说不出来是谁,反正少了一双,似乎是最重要的一双。她觉得用袼褙子粘出的不好,将两条面袋子拆洗压展了,粘了一对炫白的鞋底。纳鞋底子最费事,麻绳子抽得呜呜响,一双手磨出的茧子一层摞着一层,白天纳弟弟妹妹的,夜里坐在灯下,用白线合了绳子,纳那一双白色鞋底。还在脚掌心和后跟上纳了菱形的花样。一针一针地纳着,头顶檩子上电灯泡一直看着她,莲花妹子早睡着了。香女瞅着妹子忽然很羡慕她,幻想自己变小了,和妹子一样的年纪,和妹子一起去学校念书,秦老师给大家讲课,唱歌,念报纸,抢皮球,跳皮筋,一整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春洋溢的脸庞,明亮羞涩的眼神,还有那好听的声音,这多好啊!灯泡寂寞地亮着,香女歪着头沉思一会儿,抿着嘴角轻轻地笑。父亲出来尿,看到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就在门口大声咳嗽起来,香女赶紧拉灭灯睡觉。枕边放着那双鞋,睡梦里她看见鞋做成了,穿在了一个人的脚上,不大不小不肥不瘦刚合适。一双手一下子捏住了香女的手,一个声音深情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脚的尺寸呢?就跟拿尺子量过一样地标准。香女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