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该说的说了,该叹息的也叹息了。他们又开始担心小玲会走绝路:这么好的夫妻,一下子走了一个,剩下的那个能受得了?最担心的是红菱。自从正南死后,她每天关注着小玲家里的动静,就是夜里睡觉也要醒几次,听听隔壁的动静。她生怕小玲想不开寻了短见。她觉得小玲实在是太可怜了,爹妈去了,爱她疼她的老公也去了,现在只有舅母家一门亲。她的两个表弟倒是来过两次,每次来对着门哇啦哇啦地喊几句,见没动静,就走了,再也没来过。她本想去找水草来劝劝小玲,但一想到水草木木呆呆的样子,又打消了主意。她怕水草来了不但不能解决问题,搞不好还把她刺激成了神经病,或者是把她的神经病刺激得更加严重了——红菱和镇上很多人都怀疑水草已经疯了。杨刚杨汉不告诉她小玲的事,肯定也是这个原因。她左看右想觉得还只有她能担当劝解小玲的重任,可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小玲整天关着门,红菱去敲了几次门,也没回应,她对着门苦口婆心地讲,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有时听到施豪叫着妈妈喊饿的哭声,她要断定,小玲已经寻短见了。
红菱没办法,只好去找水草。事到如今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红菱把小玲的事对水草一讲完,水草就像根竹竿似的僵在那里。红菱是又悔又怕,她想伸手去拉水草,但脚却不听使唤地直往后退。等她咚的一声撞在门上时,水草突然像吓着了似的抖了一下,跟着疯了一样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凄厉地叫道:你讲病话!红菱吓得两腿哆嗦,半天才讲:是是是真的,没骗你。她话音刚落,就见水草弯腰哇地吐了一口乌紫乌紫的血。红菱靠着门两只手揪着衣襟,脸都变成了灰色。过了一下,水草慢慢直起了身。红菱发现水草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不像以前那样死沉沉灰蒙蒙的。水草走到饭桌前,拿起了靠在桌边的拐棍,然后很快地朝门外走去。等她出了门,红菱才反应过来跟了出去。红菱见她脚步比以前稳健还朝着小玲家的方向,这才把心放下,又不禁奇怪:她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清楚了?
水草到了小玲家门口,二话不说,用拐棍使劲敲了一通门,然后厉声说: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经了事?就我这种人还活着呢!喘了口气,她又说,他活着时候对你的好,不也是个念想么!你想着他,不就等于在一起么!一个女人一生只要有过一个疼你的男人,哪怕就是在一起过了一天,就是一辈子的福气!
水草说话的时候,小玲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她种的那些个花出神。虽然她眼睛是看着花的,可脑子里却没有具体的花的印象,眼里也只是花花绿绿、模模糊糊的一堆。这几天她一直是这样。她的脑子里装不下任何东西,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觉得她一直在跟正南在一起说话、吃饭、睡觉而且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真实得就像他们在一起过日子时一模一样。之前大家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但水草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因为水草的拐杖敲醒了她,接着水草嘶哑、有力的声音,像剑一样穿进了她的脑子。她猛然清醒过来。她眼前的一切,突然就不是那模模糊糊的一堆,而是清晰地映人了眼帘。她发现她一直精心伺弄的花全都枯萎了,花瓣和叶子都发黄,发黑,有的甚至飘落在地。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时一个痛苦、怜惜的叹息声,像丝一样,软软地钻进她的脑子,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听自己的声音。她突然醒悟:正南这些天,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就在她短短的睡眠里,他也没有离开过她。水草刚才说的那句“只要你心里想着他,他不就活着么”的话,从她的脑海,重重地落在了她心里。她突然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她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一只喷壶,灌满了水。当她把水注入花盆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滋润和鲜活起来,就像眼前的花一样,同时她感到有双粗糙的手,正无比温柔地抚摸着她,她又听到了自己体内小玲次第开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