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到山里去放过牛,知道山里的情形。我就到里头放过两次牛,就再也不敢进去了,因为与其说是我放牛,不如说是牛放我——每次都是迷路了牛把我给驮出来的。那时我七八岁,还没发育,个儿小,站在牛背上,视线只能贴着芒草的尖儿,只看到灰茫茫的一片,吓得直冒冷汗。一个人和一头牛,行走在这茫茫的芒草之中,无异于一片孤舟漂泊于大海。再说走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还不让人心里头慌慌的,怕闹鬼。
元老院最先派出十个人组一个队,去深山捉我二叔,但两天后,还没见那些人的影儿。于是派出第二队,二十个人,进了深山。元老院等了两个星期,只看到两个人脚步蹒跚、互相靠着肩膀走回来,从服饰上可以辨认,一个是一队的,一个是二队的。他们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水——给我水喝了水之后,有人开始盘问: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出来?走散了,迷路了,估计饿死了,也有可能给野兽吃了。饿死了?一共三十个人就你们两个能回来?叫你们去捉人,人你们到底是看到没有?看到了,后来看到他在打猎,他给我们吃的,送我们出来,不然我们俩也得死在那鬼地方,扶我一把,对不起我得回家睡会儿,好多天没睡,顶不住
捉我二叔的事—下子转入暗线,元老院学聪明了,再不会派人进山,但我总能看到几个人鼠头鼠脑在入山的路口徘徊。
很快入冬了,北风萧飒。但那个冬天我跟田静正在热恋状态,总觉得那个冬天的雪花格外的漂亮,没有一点寒意。我拿了我二叔的钥匙,天冷了,我们就把约会的点改在我二叔的那间房子。那屋子是破了点,但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那叫古典情怀。有一天进了屋子,突然田静惊叫了一声,把我也吓着了,问清楚以后原来她发现床上的大棉被不见了。之后连续几天,我二叔家总是丢东西:皮手套、木桶、衣帽、书架上的书我们俩对屋子前前后后门窗锁头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直到田静发现了一封用梅花针钉在墙上的信才揭开了谜底。
信是我二叔写的。他说这么多年都在给人家送信,自个却压根儿没写过一封信,现在不送信了,写了一封信却还得自己送过来,感觉真奇怪。天气冷啦,山里头虽说暖和点,但还是冷,回来拿点衣物。接着他还说到他在深山里,那是如鱼得水。用竹子搭了两个屋子,一间住人一间用来关打来的猎物。屋子前面种花和玉米,这不但使他成为一个花卉高手,而且今年的玉米收成不比外头差。打猎他也不寂寞,带着老黄,他解释说,老黄是他用催眠术驯养来的一条狼,特听话,有了它当副手,打猎那是妙趣横生啊。他还说,有空他经常到元老院逛逛,那地方园林风景真是漂亮,简直是一个花园,顺便也会去看看元老院下面关着的女囚,她们挺惨的,成天被虐待折磨,要是他被抓到这儿,怕也差不多是这下场,真没人性。有时寂寞的时候,他会跑到黄泥对岸去看那个胖女孩。他只是看,远远看,看她洗头发,看她在镜子前化妆。他一直是爱她的,只是她不知道。他说,那个女孩有严重失眠症,如果他在她身边,就能用他的催眠术把她治好,让她好好地睡去,好好睡一觉。他回来拿书,带走了他最喜爱的那本《周易》,以往都没什么时间可以看书,现在可以好好过上半耕半读的生活了。在信的末尾他说,回来没有带你去吃烤鸡,真是很遗憾。但他们盯得紧,就那点猫本事自然是捉不住我,只是也怕连累你。知道你小子馋,但也只能就先欠着。好好照顾田静吧。
以后空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猜想我二叔赤着脚,手持青龙藏刀,带着老黄,穿过茫茫的山草,到大森林里去打猎的情景,总感到无比兴奋。
那些年日子过得真顺畅,扭一扭屁股就过了三年。终于有人向元老院提议,应该派人和黄泥对岸的生番族接洽,调查我二叔的案件,给傲尘一个说法。
事情没个结论,我二叔又不知跑哪去了,族里找不到一个人能爬铁索,其实纵然是黄泥冻结,也没有人敢过黄泥对岸,谁都知道那儿整天发生凶杀案。传言那儿的人吃人肉长大的,生番族最高级的厨师那就是人肉厨师,烹人肉那技巧是一流的,只要把一个活人交给他,那是能做出一百多道菜来。这样一来直接的后果就是信件积压。没有邮递员,信是寄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