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把头转向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坐在最后一排,声音又很小,没承想还是被领导听见了。我像考试打小抄被抓现行一样红着脸,站起来,嗫嚅着,领导,不好意思,我是说着玩的王局一挥手,打断我,好你个二百五,你可真会说着玩。他转脸对大家说,就到这,老严,还有你们几个留一下!
山重水复,峰回路转。第九天头上,小白楼巨款案突宣告破。本市大小报纸头条赫然:公安警探神速破案,本市重大贩售假币案大起底。洋洋洒洒一个版面,登载了以王局为首的公安干警如何面对压力,面对扑朔迷离的案情,夜以继日不舍昼夜抽丝剥茧直捣黄龙的英勇事迹。
破案后的第二天,我们公安干警全体着警服齐齐整整地坐在工人文化宫的会场上。主席台上,以书记、市长为首的四大班子全体端坐在那里。我们的局长——王副市长,笑吟吟地在主席台上望着我们。大会开始,由市领导宣读嘉奖令,市委、市政府授于“7.14”专案组二等功。接着,刘市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盛赞我们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是党和人民值得信赖的队伍!
伴随着欢快的乐曲和如潮的掌声,专案组全体成员走上主席台接受领导的授勋。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有些恍惚,踏在松软的红地毯上,好像踩着一堆棉花。站在主席台上,周围全是笑脸和鲜花,还有数不清的镁光灯的白光闪耀。我感觉有人捅我的腰眼,拢了拢神,是旁边的小刘在提醒我。我这才看到王局站在面前,正把一枚三等功奖章往我的胸前挂。我瞅着王局,不知如何说话,只是傻傻地笑。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近距离的王局怎么和平时的王局不一样!太近了反倒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突然小蕊向我走来,她手里拿着采访话筒,身着一件藕荷色的连衣裙,婷婷袅袅,婀娜多姿。她走到我跟前,向我抛来一个迷人的媚眼,然后轻盈地一转身,径直朝我们王局扑去。伴着几声莺歌燕呢般的引导语,摄像机前的王局挺起了宽阔的胸膛,话筒前王局那浑厚的男中音铿锵有力:不是有人说我们只能看家护院吗?不是有人说我们是公安局门口的石狮子吗?在这里,我要回答,说对了!我们公安干警就是要为党和人民看家护院,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我们就是那威武的雄狮,保护正义,震慑邪恶!
中午局里的食堂特地多做了几个菜,领导放话,除了手里有特殊案子的干警和值班人员,其余的可以喝些酒,只要不耍酒疯就行。饭堂里,干警们的情绪挺高,大家围在一起,有的用小盆,有的用碗,有的干脆就拿起啤酒瓶子碰着、撞着、喝着,有的边喝还边高声喊着。打过完春节,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的气氛了,特别是近几天,大家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压力之中,吃饭都埋着头,吃几口就走人。几个局领导在王局的带领下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给大家敬酒,领导们的脸上也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特别是王局,打从嘉奖会上到现在,笑容就没下过脸。在领导们快到我这桌时,我悄悄地出去了。
也许好事来得太突然,我迷瞪瞪的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可那枚放在衣兜里的奖章时不时地触碰我的身体,分明在提醒我这不是梦。我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滑稽,竟执拗地认为我那句无心的玩笑才是我获奖的真正原因。我开车想去找小蕊,可不知为什么,一脚油门,却开到了中心医院。我轻轻推开病房门,见躺着老高头的床上空荡荡的,一张洁白的单子铺在那里,还有淡淡的来苏水味。
我正冲空房间发呆,一个护士模样的小姑娘问我找谁。我冲那张空床努努嘴。小姑娘说,死了,化了。末了警觉地瞅瞅我。
我回到车上,拨了一哥们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且极不耐烦。干吗呀?好容易放半天假,想睡个懒觉都不让,你小子有精神头找你家小蕊去!我连忙说对不起,这不是急事吗?他听我说出求他的事情,立马就将门封得死死的。哥们,不是我不讲交情,这绝对不行!我央求,通融通融,改天请你吃海鲜。那哥们真绝,别说吃海鲜,就是你把小蕊给我,这事我也不敢答应你!嘿,这王八蛋!
我那哥们可能也觉得有点太那个,解释道,哥们,我劝你也别动什么歪点子,这小白楼挖出来的钱在我们档案室封存,谁也不许动。必须有王局的亲笔批条,连严局说话也不好使!你就饶了老弟吧,明儿我请你吃海鲜。
话到这份儿上,我也不能再难为他。我开车回局,整个大楼静悄悄的,除了值班人员,人们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半日假期。我不禁有点恼自己,我这是犯的什么病?案子破了,功也立了,上上下下都满意,可自己咋就乐不起来呢?
路过严局门口,我看见有一缕青烟从门缝钻出来。我心一动,轻轻叩门,里边居然有应声。我推门,迎着我的是扑面而来的烟雾。
我将门半掩,让呛人的烟味、酒精味稀释一些。严局说,不是放假了?我反问,那您?严局打个哈哈,我惯了,在家也待不住。我说,正好,有事想请教严局。我坐到严局对面,直视他的眼睛。
严局是个担不住酒的人,平素就是对烟亲。今天看来没少喝,黑红的颜色从头一直罩到脖子根,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杯茶。
我开门见山。按一般规律,如果认定“7.14”是一起假钞贩售案,就要有严密的证据链来支撑,而案犯及口供,特别是犯罪事实等一系列证据是必不可少的。您可以说,老高头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再说话了。可是,您比我更清楚,一个有着相应规模的假钞贩售过程,不是单凭一个收破烂的老头能够撑得起来的,充其量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还有,也是常识性的,那就是近期我市金融、市场等流通领域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假币流通行为。在这种情形下,将“7.14”定性为假币贩售案,是否有些失之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