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传统影响,苏大忠的大男子主义非常严重。他认为男尊女卑是天经地义的规律。女人就像小孩子,老了也不成熟,女人太懒,不学见识,女人不能当家,女人当家稀里哗啦。这个女人是团圆过的,团圆过的没有好货,又不十分精明,嘴唇那么厚,这么厚干什么?一看见这厚嘴唇就烦。这女人各方面都达不到苏大忠的要求,老把她当仆人喊来呼去,算命先生说,这叫命里相克。
女人一手遮了眼,埋怨道:“又不明天,快困吧!”
苏大忠抓了把女人的头发,狠狠摇了摇,斥到:“就没忘了困,困能困出银元来?困能困出粮食来?”又伸手拧住孩子的耳朵,大声:“起来!你个熊胚!”
把老婆孩子轰到天井,孩子在小板凳上磕头磕睡,一个劲揉眼,像要倒的样子。女人又怨道:“黑古隆咚地也看不见拾鸡屎,你叫他干什么?”
苏大忠怒道:“黑古隆咚就没办法了?你给我算账!”捶了头顶几下,考虑了一阵,道:“一天拾七根草棒,二十三天是多少?”
女人为难地:“你要难为死他呀?”
苏大忠怒指女人:“还有你,也给我算算,算不出来,我砸断你的腿!”说着,摸起锄头走了。
村头有一个臭水湾,夏天发大水,大半个村里的脏水都集中在这里,成了青蛙们喜爱的乐园,让它们高兴得日夜欢腾。湾边有几棵柳树,是马尾舌子最愿光顾的地方,它们似乎要和蛙们比赛,扩开嗓子吵,把这里弄得非常热闹。于是,这里就成了短工市。
短工市必须在黎明前活动,天亮后结束,以免耽误干活。当短工的,愿干什么就带什么工具;雇短工的,也带工具,讲好了条件,领着人直接下坡,到地头正好天明。当短工的,不愿掌柜的亲自领着干活,掌柜的亲自领着干不好,像挣命那样累死人。
朦胧中,有七八个人或蹲或立,每人都手拿工具,隐约看出,苏大忠也在其中,他用手捶了一下后背。
苏大忠近来很关心短工市,他每天早上都到这里来站,他喜欢观察人们的谈判,他看到人家谈判,觉得自己就是当事人,有说不出的兴奋。他愿意当和事佬。他觉得成人之美好,事成不宜散。他喜欢插上几句帮帮腔,他不偏向甲方,也不偏向乙方,他要主持公道,公道就好,短工市应是讲公道的地方。
一个扛大锄的匆匆来,大声问:“有愿耪地的吗?”
几人凑上来问:“耪什么?”
扛大锄的:“这个时候还能耪什么?谷茬!”
一人问:“哪块地?”
扛大锄的:“狗屎埠子!”
有一个又往前一凑:“我去,八十块钱!”
扛大锄的不屑地“嗤”了一声:“八十?困莽撞了?”
几人中有人说:“钱毛得比吹气还快,说不定赶天黑四十也不顶,给粮食也行,一升小米!”
扛大锄的:“不行,六十吧。”
一人答:“不行,狗屎埠子是红土油子地,下雨汪汪的,旱了邦邦的,累死人。再说,你是个气死牛,领着干一天,还不弄得我们伸了腿?”
扛大锄的:“八十就八十,要两个,谁还愿意?”
又一人凑上来:“晌午吃面呀不?”
扛大锄的:“吃面可就没有菜了。”
苏大忠上前打圆场:“把香椿芽咸菜打上个鸡蛋一炒,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