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钱,揣到怀里,心里暖暖的,眼窝湿湿的,鼻子酸酸的。
望着我嫂子走出院子那有些蹒跚的背影,两行浊泪终于滚出我的眼窝,她已不再年轻。我的心,也像这打扫好的院子一样,空落落的。为了让她安心,我得好好地活着。
我哥也把不舍藏在心里,送走我嫂子,他又开始进鸡苗,继续养鸡。他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也许是上天对我们一家人的垂怜,他不能再装辰。我哥借了钱,扩大了养鸡的规模。他想,把赔的钱都赚回来,让我嫂子看看,她男人不是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自接过我嫂子的五百元钱,我就走出了我的小院,主动帮我哥干活。我觉得这个家也有我的份,我得做点贡献,我们弟兄俩要齐心合力把鸡养好。第一批鸡子出栏后,确实赚了一把钱。我们哥俩真高兴啊,我哥把账还了,剩下的钱都用在扩大规模上。忙不过来时,我爹娘也来帮忙,一家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干劲。可是,第二批鸡子即将出栏的时候,发生了鸡瘟,所有的鸡子全部死掉了。防疫员的工资、防疫药钱,还有工人的工资,全都欠着呢。
这对我哥来说是个沉痛的打击。
我嫂子那边倒是喜获丰收,我嫂子懂技术,还有那些大型机械,都是她亲自操作,省了很多投资。她带的那些乡亲,也都拧着劲儿干,一季下来,挣了几十万。
我嫂子高高兴兴地进家时,我哥正一筹莫展地想着怎么还账呢。我把情况都给她说了,她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我哥心里更是不安。如果我嫂子像别的女人一样,哭号谩骂一阵子,或许我哥心里会好受些。
想想,我哥也委屈,鸡生瘟,跟人得癌症一样,都是老天爷的事儿,谁能挡得住啊?
于是,我哥就跟我嫂子说,他也想出去承包地。我嫂子说,行,下次出去时,他们就一起走。可是我哥说,他想自己带着人单干,让我嫂子给他联系一块撂荒的土地。
我嫂子善解人意,理解我哥的苦衷,就答应他,过完年一起去天津。
我嫂子给我哥联系了七十亩地,把一些农机具都置办齐了,还给他留下了一些能干的老乡,帮他一起干活。
我哥他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人掏劲儿还行,让他领一帮子人,可没那个才干。手下人做得不顺,和当地的关系也处不好,他觉得人家事事刁难他。
那一年,天气也特殊,北方本来就低温多雨。棉花是喜旱的作物,我哥第一年种地,又上了太多的肥料,到了结铃时,连续下雨,棉花棵子长得跟树一样,枝条疯长,就是不结棉桃。我哥就施了一些控长素,可是他没有掌握住药量,打多了,一些棉花叶子出现了枯黄。正是结果的时机,我哥却控制了生长,整个棉花桃子减少了很多。到了收获的季节,天又下了连阴雨,我哥的人手不够,很多棉花都霉在地里。
我嫂子那边也遇到同样的天气,不过我嫂子关注天气预报,除了花期略微有些旺长之外,其他的还比较顺。结完账,我嫂子就带着礼品去了村委会,一是看望,二是跟人家告个别,三是请人家以后多关照。
我嫂子刚从村委会回来,跟我哥一起干活的胡凳子便进了她们的简易房,扑通一跪,说,红梅啊,青山他……
我嫂子大惊,他咋了?
他喝药死了。
你说咋了!我嫂子一把拉住他。
赔了。昨个,他跟我们几个喝酒,喝多了还说,他没用,干啥都干不好,活着就是个累赘,没脸见你。
我嫂子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半天起不了身,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直到她跟胡凳子去了我哥的承包地,我哥乌紫的身体已经僵硬,我嫂子把他睁着的眼睛合上,才终于说出来一句,青山,你咋恁傻啊!
心情稍微平定了一些后,她和胡凳子商量,先去村里说一下,看能不能把我哥拉回家。
胡凳子说,红梅啊,要不咱私下找辆车,连夜把青山运走吧,反正人也死了,咱该他们的钱就算了。
我嫂子说,不行,咱偷着走了算啥啊?青山走了,咱不是还在吗?不能做那亏心事儿。不管赚了赔了,该人家的都得给人家。
红梅啊,你比个大男人都扛事儿啊。
我嫂子拿上钱,去了村委会,找到他们的负责人,把所有的承包费和管理费都交了,才说了我哥的事儿。村委会的人很感慨,都佩服我嫂子,不过他们很抱歉,这里人死了之后必须火葬,尸体不能运走。
我嫂子沉吟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
胡凳子说,红梅,这回去咋给胡大精和你爹娘交代啊?来时还是个大活人,回去只剩个骨灰盒。这事儿不是个小事儿,不是我多嘴,青山咋也是我们胡庄的爷们,你得跟他儿子和他爹商量商量。要是咱连夜偷走,还来得及。你好好想想吧。
大伙都劝她,咱们也不欠他们的钱了,连夜把青山偷偷运走,不能让青山在这变成一把灰。夜里十二点了,大家伙还在跟我嫂子商量,希望我嫂子发话,只要我嫂子发话,他们立即就行动,把我哥偷运回去。
我嫂子觉得乡亲们都是好意,但这毕竟是她的家事,不能连累大家。她说,我这就给胡大精和我爹打电话,征求他们的意见。胡大精和我爹娘的意见都是让我嫂子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