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他没有糊涂,就说,咋回事?
他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说,你答应了?
还没有。
千万别答应。你想,人家是国家干部,长得又跟天仙似的,她为啥嫁你?就是想让你伺候她爹!等她爹一死,她还会和你过吗?到时候她要是走了,你再想娶媳妇也娶不成了。你二婚都没有人嫁你,要是三婚,鬼都不嫁你。“军婚案”你可是亲眼见的,说不定外边的头绪多着呢。到时候,你不用劁猪了,开绿帽子铺就行了。
我得把这事儿给搅黄了,好事不能都让胡青山占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不恨的人。为啥恨?
我生下时,就跟其他小孩不一样,头大身子小。后来,越长越明显。那年我大概四五岁,听到我爹和我娘说,这孩子将来咋办啊?娶不了媳妇是一定的,咱要是死了,谁养活他啊?干脆丢到外边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俺娘说,好歹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当个小鸡小狗拉巴着吧。从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埋在我心里。你想,如果我娘顺着我爹,我不就没命了?他们把我生成这样,还想抛弃我。我不但恨我爹娘,还恨所有的人。
我虽然相貌丑陋,胳膊腿短小,手成三叉戟,可我并不缺心眼,脑子比正常人灵光多了。后来我知道,我这个病叫“软骨发育不全型侏儒症”,是个遗传病。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同龄的孩子都上学,我也想去上学,可爹娘不让。不让我上学,我就站在教室外边听老师讲课,我比教室里面的学生学得都快。因为恨,我就恶作剧,听完课,溜到学校的女厕所后面,看女生进去了,就往里面扔坷垃,有时候在后边的粪池里扔砖头,听到里面骂,我心里很痛快。后来,我还打碎牲口屋里的提灯;毁坏生产队菜园子里的菜、地里的庄稼。有一回,我往牲口槽里放进碎玻璃,结果,那头大青骡子就死了,我们家还分了一些骡子肉。谁家院里有瓶瓶罐罐的,只要让我看见,就会粉身碎骨。我常常听人家骂我娘,人家一骂我娘,我就高兴,谁让她把我生成了这样子呢?
胡青山的那个女人,我不叫她嫂子,从来不叫,因为她嫌我。过门没多长时间,她就闹着分家,说,一看我就疹得慌。看到我疹得慌?我碍她吃了还是碍她喝了?她想分家,就是看胡青山有几个活便钱,怕他把钱给了我和爹娘。她怕我、我娘、我爹成为他们的累赘。问问胡青山,我们谁见过他一分钱?那女人还不让孩子靠近我,说孩子看见啥样人,将来就长成啥样,这是人说的话吗?那个恶毒的女人,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我心窝里。
仇恨是会结果的,我要让那个女人尝到仇恨果子的滋味。那女人小心眼,我就故意跟她说,胡青山和东头的寡妇相好。那天,我导演了一出闹剧,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干的。我把胡青山的工具箱子偷偷地放到那寡妇家里,对胡青山说,是寡妇借去了。胡青山等着悠乡,就去寡妇家里取。那寡妇还以为箱子是胡青山悠乡回去,顺路放下的。于是,俩人就热热闹闹地聊起来,胡青山还和那寡妇开了玩笑。胡青山经常在外串游,也算见过世面,嘴皮子自然练得油滑,荤的素的一起撩拨那寡妇。胡青山在别人眼里是个卑微的劁猪匠,可是在寡妇那里就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了。所以,那寡妇就心花怒放地和胡青山调情。
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对那个女人说,快去捉奸吧,去晚了裤子都提上了。那女人疯了一般跑去。一进院,只见胡青山和那寡妇笑作一团。于是,俩女人打成一团。胡青山气得丢下俩女人,骑上车子走了。这一下,可把我给乐坏了,我在一旁笑道,打啊,打啊,使劲儿打。俩女人听到我说话,反倒不打了。于是,那个刻薄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胡青山整天不着窝地游逛,挣的钱都扔到代销点的酒坛子里了。那女人看他不挣钱,也不顾家,十分不满。我就跟那女人说,胡青山把钱都花到女人身上了,光沙阳街上就有几个相好的,猪蛋吃多了,骚劲儿大,走到哪儿搞到哪儿。我挑拨不仅是因为我恨那女人,还因为我也恨胡青山。你想,他成亲把钱都花完了,挣的钱多少也得给我点,给爹娘点吧?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想将来成个家。就是娶不上媳妇,我哥有孩儿,也能为我养老啊。可是,胡青山不但不给我钱,他女人还嫌弃我,就连我的小侄子都不让接近我,那小孩子长大了还能和我亲啊?那女人,不但断了我的念想,还断了我的后,我必须让她走。
那个女人带着我侄女走了,胡青山就成了寡汉条子。
在胡庄,没有人正眼看我,也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小人乖”。我是一个被凌辱、被遗忘的人,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仇恨。生产队里那些男劳力干活不带我,嫌我套不上大力。他们不带我,我就往队长家跑,替他叫个人,带个话,拿个小东西。我把队长伺候得舒舒服服,队长就不缺我的工分。有时候,我也偷偷地摸他老婆的大腿,偷他老婆的骑马布子。晚上,我就去窗户外面听人家两口子说话、办事儿。反正我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样我心里才痛快。
胡青山又要结婚,我真是万箭穿心。凭什么啊?都是一个娘生养的,他都结过一回婚了,我还没有尝过女人啥滋味呢,就是排队也该轮到我了。好吧,就算没人嫁我,我也得把胡青山的好事给搅黄了,让他也娶不成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