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去个把小时,外边的夜色更浓,鸟雀的叫声一丝不见时,村委会的大门响了一下,有人推门进来了。脚步很轻,一听便不是支书,因为他的脚步重,踩地嗵嗵响。他爱穿皮鞋,鞋底擦地特别响。其实,他也是在耍派头,脚下的皮鞋没有一双是真皮的,全是革的,几十元一双的。只要他一脱鞋,那袜子臭不可闻,这全是假皮鞋不透气,闷脚造成的。
来人穿的是布鞋,擦在水泥地板上只有沙沙的微响。王大奎迎出来,一看是刘文俊,正喷着浓郁的酒气走进门外的光明里。他的双眼红肿,是喝酒喝的,却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哭了。
王大奎倒了一杯水给他,说:“刘先儿,你没少喝吧。”
“若不是为学校的事,我才不喝他们的酒呢,全是浓香型的,太冲,闹得慌,我都快吐了。”
“你还是吐吐吧,头脑清醒了,咱俩再唠正事,现在稀里糊涂的,说了你也记不住,记不住还好,只怕你买个腰带系脖子——给记(系)错了。”
刘文俊不争论不辨解,因为有过先例。支书的孙子跟人打架,他记错了,给村长打电话,说你家孩子跟人打架,打伤了脑袋。而村长儿子在县城里上高中,不好好干,只喜逛网吧。村长一听就急了,叫上王大奎开车连夜去县城,以为儿子脑袋叫人开了瓢,哪想到刚好在校门口碰上了儿子,一个女孩挎着他的胳膊,二人正一替一口吃一串冰糖葫芦呢。王大奎说,你瞅瞅,他脑袋像开瓢的样子吗……
刘四眼说:“那我把青玉叫来,她是副校长。”
王大奎“咦”了一声:“刘先儿啊刘先儿,我挨训,就是你委任她当副校长,没跟支书商量,我给盖了章,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你擅作主张,越了支书的门槛,想一步登基,他当然有意见。”
王大奎说:“你明白了,我却闹不明白,以前我擅自作主盖的多了,他咋没有发过脾气,叫我出过汗,红过脸呀?”
刘文俊拿出手机,说:“还是叫青玉来吧,叫她分析分析,难道她跟支书有什么过节?”
王大奎不叫他打给青玉,别说村里的人事,就是谁家的公狗喜欢谁家的母狗,谁家的公鸡惦记着谁家的母鸡,谁家的母鸡什么时候下蛋,什么时候趴窝孵小鸡不下蛋,他基本上都摸个八九不离十。据他所知,青玉与支书根本没有过节,非但没有过节,还是一个宗族的,门第虽远点,但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她男人只要回来总要提点好烟好酒送到支书那去。因此,这事他不想叫青玉知道,女人心思复杂,指不定她想到哪一岔子上呢?万一她觉得支书不想叫她当副校长,一甩手不干了,那这个学校可真该完蛋了。
刘文俊喝了几口水,来到外边的花坛边,食指插进嘴里,弓起身子作炸虾状,狠狠抠自己的喉咙,终于“哗哗”吐了起来。王大奎过来,用手猛捶他的后背,说胃里好受了吧。
二人回屋,静静吸起了烟。刘文俊揉着太阳穴的手猛地松开了,说:
“我明白了。支书不想叫青玉干副校长,可能怕村里付工资,增加负担吧。”
王大奎摇头,村里不缺这几个小钱,光去年新租出的河滩百十亩地,每年都几万块收入呢。何况还有村长日进斗金的砖窑场呢?这几个小钱,村委少喝两场酒就省出来了。一句话,不差钱。
不等刘文俊接话茬,他自言自语:“继兰去支书家干什么?”
“去捣鬼呗。”刘文俊说,“学校的墙角都快叫她挖空了。”
王大奎“噢”了一声,拍拍脑门,说我有点明白了。他想起了先前去救青玉时,支书的表现并不积极。他仅仅去了一次看守所,还抱怨说,完了,这回咱们的“文明先进村”算是完了。王大奎当时没有多想,还一直以为他怕“文明村”被取消,每年少得五千元的奖金。所以,支书匆匆写了份证明就走了。而相反,村长却连续跑了好几趟,显得非常关心。见到青玉时还安慰她别紧张,事出来了,咱们想法解决,老同学呀,忍点吧,命中该有这一劫呀。
他们几人关系有点乱糟,像个链条连着拧着一般。村长暗恋青玉,青玉是继兰的仇人。村长与支书不和,青玉又与支书同族。支书因为村长与青玉是老同学而不待见她,虽然她男人站在那儿,橡皮条似的,拉紧着两家关系,但现在那男人已经甩了青玉。青玉呢,长年在家,能耐住火身子的寂寞吗?说不定,继兰的怀疑真的发生过。别看村长给骟过,杀猪时没少吃猪的内外腰,他的那玩艺儿好得很。他与村内村外,好多个女人有染过。支书和村长很少一块喝酒,他听说村长喝完酒,第一件事就是找女人,不然,大冬天他都憋得难受,到河滩里,解开裤子裸奔一会儿,将那玩艺儿冷却冷却……现在,青玉没经村委研究当了副校长,四处去找学生,换了别人,继兰也许不会生气,这学校各种条件比起弟弟的私立学校,都有天壤之别,将来,有条件的家庭肯定把孩子送往私立学校,早晚的事。单凭刘四眼撑不了多久的。可就因为是青玉,是自己男人亲着自己喊到的名字,是曾经的“班花”,那就不行了,就松针对麦芒,呛上了。所以,继兰去找支书揭发,也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