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胡乱地喝完胡辣汤,又要了一个烧饼,边走边吃。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时碰到她的车子,有人甚至骂她不长眼,推个破车还要撞人。她理都不理,直奔文贞告诉她的那家网吧。等她支好车子,看看太阳,看看街上的不少人仍在吃东西,马上想到俩孩子在里面不一定吃早饭了,赶紧买四个茶鸡蛋,两杯热烫的豆浆,再进门,上楼。
有老人拦住她,问找谁。她说坞坡镇金屯的孩子。那老人说,你来得好,那小子天天吃住在电脑前,再不管,要报废了。金屯两口子,只知挣钱,孩子要废了,能把废品变成栋梁吗?青玉喏喏地应着,心里却在骂他,老东西口吐莲花,说的是一套一套的,可你们开黑网吧干什么?啥生意不能挣钱,何必弄这种专害孩娃的行当?
出乎意料的是,金屯儿子不像其他的孩子,见了她有些敌意,不愿意理她。这孩子两只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几下,一听说她找他,马上笑着靠过来了。他也听说学校开了课,青玉四下寻学生的事了。
青玉给他食物,他一点没有拒绝,拿起来就剥鸡蛋皮,用吸管扎进豆浆杯里,边吃边喝,与青玉简直就是零距离的交流了。青玉受不了网吧里呛人的烟味,拉他出来,吧台的一个小伙子拦住了,说吴大虎别走呀,先算算账吧。人家翻着个硬皮本子,指着吴大虎赊过的账,青玉一看,有十几种,方便面火腿肠饮料几乎全是吃的喝的。总共有六七十元。青玉赶紧掏了一张百元票,叫小伙子清账。
在明亮的光线里,青玉发现吴大虎的眼里有许多的红丝,心里一阵酸楚。小伙子将书包还给他,清玉帮他搭上肩膀。
他们来到了大街上。吴大虎低着头说:
“婶,等我爸妈回来了,我还你钱。”
青玉说算了,这事要是他们知道了,不揍你才怪。
刚走几步,青玉问铁柱女儿在没在里面。大虎说没有,荣妮去乡蒜片厂捡蒜片去了吧,是她爹叫她去的,一天能挣三十元呢,她个子高,人家以为她是大人呢,要她去。
出了街口,青玉骑上车,叫大虎坐在后架上。路上,她问他荣妮想不想上学的事,他没回答。大虎的头靠在自己的背上,怎么不说话呢?回头一看,那小子正在睡觉呢!她害怕他会掉下来,赶紧下车,准备推着车走,这小子就醒了,问到学校没有。青玉哭笑不得,重新上车。瞅瞅太阳,并不晚,八九点钟的样子,刺眼而散着暖意。两边的青苗在微风中摇动着,显得欢实活泼,生机勃勃。
让他进校门时,他犹豫了,靠在电线杆上不动,用手胡乱地扯着书包带。青玉觉得他有话说,也不急,指指学校半敞的铁栏门,示意他快点进去,里面的读书声波浪般地传出来。
大虎慢慢过来,低声说:“荣妮也可能去杨庄的蔬菜大棚里去了。”
“你刚才不是说她在蒜片厂吗?现在又说在蔬菜大棚里。到底哪句是真的?这俩地方离得八九里路吧?”
大虎拉她到校后的麦地边,告诉她荣妮真去过蒜片厂,可前天他们在网上聊天时,荣妮又说想去杨庄的蔬菜大棚,那儿正栽洋葱,填木耳蘑菇的营养袋子,每天至少能挣五十元呢。青玉问荣妮既然干活儿,哪来的工夫去网吧聊天?大虎告诉她,荣妮有手机,是村长女人给的。他们两家是亲戚。她爹跟村长是什么表兄弟吧?大虎说着,不住地眨着大眼睛。荣妮的爹啥都不干,只会告状,谁不知道。
青玉明白了,荣妮的爹,也就是铁柱,这些年一直想再捞个儿子,说自己年轻轻的总不能绝户吧。他老婆身子不好,怀了几胎,到三个月时,到蔡都的诊所一查,是女孩,就流掉了。三十八岁了,终于怀了个男胎,可把铁柱高兴坏了,走路时,两脚前迈时,拾得很高,如同踢球,后撤时,脚跟能打到屁股蛋子。人们都说他是真正的趾高气扬,不是在走道,而是在军训。哪想到会乐极生悲,女人生孩子时死掉了,—个身子带走两条人命……之后,这铁柱就成了酒鬼,再也不出门挣钱了。他偶尔拎个酒瓶到村口走一走,东倒西歪,不像在陆地上,而像在有大浪的小船上浮动。除了醉,就是去乡里上访。但是事件已经处理过了,人家医院也赔了钱,也赔了情,有合同为证。谁说他都不中。村口的老人说,反正荣妮妈的命钱,也够他喝上十年八年了,他还干活弄什么?他不干,却叫荣妮干,娘死时,荣妮才十二,干不了重活,逢到播种收获时,她只好求亲戚。她自己上学也是像一泡羊粪似的,粒粒拉拉的,有一晌没一晌的。现在十四了,仍在五年级。
路上,青玉越想越纳闷,荣妮的手机既然是继兰给的,那继兰为啥不再帮她一把,叫她上完小学呢?
因为离乡里蒜片厂近,又临近中午了,青玉决定先到乡里蒜片厂看看,如果那儿没有,自己也好找个饭馆吃碗面条,再去杨庄的蔬菜大棚。否则,过了饭时,比不得夏天,买两根黄瓜就能对付一顿。
蒜片厂可谓轻车熟路,闭着眼都能摸到。她以前在这儿捡过辣椒与蒜片,受不了气味,才不干的。辣椒味冲鼻腔,叫你掉泪。蒜味呢,叫你嗓子火烧火燎不说,时间长了叫人恶心。当然,除了受不了气味,还受不了捡烂辣椒和蒜片时的姿态,一直蹲着,不让坐。蹲得一长,就想撒尿,有时打个喷嚏,尿滴就下来了,真的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