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的眼睛亮了起来,抬眼望望半空中猎猎作响的红旗。半响才说:“我可是个二杆子,你这么推我,我可要顺杆子爬了。”刘文俊又是一揖,说我就要你这句话的。你不晓得,你进去这几个月,村里说好说坏的都有,现在你回来了,既然不离开村子,就该做点事,捂捂那些说你坏的嘴巴,这也算个机遇吧……
就这样,吹糖人似的,青玉成了学校的副校长。这是刘文俊封的。青玉到学校打理,简直跟她进局子的事一样轰动了全村。头一天,刘文俊和她骑车到村里村外寻失散的学生时,她的闺秘兰田和风彩为她拍手叫好,说青玉呀,这回你可要行大善了。需要我们帮忙,尽管言声,拍马赶到。她笑笑说,都要演《一个都不能少》了。兰田说,你当当魏敏芝,算是返老还童了。而继兰那帮人则背后议论刘四眼这回可真瞎眼,找个人贩子进学校,还不成了狼外婆,把孩子们都卖了?
青玉则没有一丝忸怩之态,大大方方到各家寻人。先敲门,然后看着小本子上刘文俊标写的学生名号,开始喊人,先喊大号,无人应时,就喊小名。有的喊不开门,有的半晌开门,迎出来一拄拐的老头老太太,说孙子吃罢饭就上学去了。你瞧瞧,书包都背走了哇……过去的孩子打瓦子撞钟,杀羊羔卖羊皮,玩起来一砣一砣的,在当街上就能发现,现在的孩子多半去了网吧,不光在坞坡镇上,还到蔡都集上。在村中寻了一遍,只寻出几个女娃来,催她们去学校,刘文俊在那里主持着课堂。她一人骑车去镇上和集上,到各个网吧里查找名单上的男娃。
刘文俊也不闲着,给学生讲完课,让高年级的管着低年级的,叫他们做作业。他呢,跑到旁边的村委会找支书和村长,支书参加人家的私人建筑队,到外乡盖房子去了,晚上才能回来。村长呢,到承包的砖窑上当监工去了,说一会儿回来。偌大的村委大院里,除了花坛上的月季正在散香,便是桂花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了。门开着,大案上放着乒乓球拍子和一叠新到的报纸,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在门口扯开嗓子喊:“哪个值班呀?乡长来视察啦!”话音刚落,从厕所里传来了王大奎的老鸭嗓:“喊鸡巴魂呢。乡长来了,怎么连个响都听不到。”王大奎边拉着腰带边骂骂咧咧地出来,见是刘文俊,马上换了笑脸,掏出烟递上来,说失敬失敬,您怎么大驾光临。刘文俊知道,王大奎虽然经常来值班,他在村委会里只是个小角色。人家投递员送信送报纸,为了方便,总是送到他桥头的超市里,他再送过来。但是,论到人缘,谁也不能小觑他。在村委会里,支书与村长是两股绳,总是拧巴不到一块,平时明的矛盾没有,暗中一个打狗一个撵鸡,绞巴着呢。而王大奎与他们二人,全都能合得来,他很像把梭子,在两边串动着。有时,支书与村长的提议得不到解决,他拍拍脑袋,拉拉耳朵,将耳垂拉搓得如同鸡冠,马上提个什么方案,支书与村长都不反对,弄成了。像学校盖了教学楼,上面给的钱用完了,院墙、花坛、门房盖不起来了。支书说叫村民集资吧,每户50元试试。村长不同意,说村中人户不少,但多半关门闭户,举家进城了,连一半人家都收不上来。他想从自己的砖窑厂垦先运些砖头,先盖着,年底村委给钱。如果没钱,将河滩上的那排杨树抵给他……支书认为他是假公济私,当然不干。王大奎说,给外出的有钱人打电话,每人一千元,看看能收上来多少,不够了,再给家中的每户摊派点……这事就这么弄成了,不然,学校教学楼的主体倒显威风,可是别说内外粉刷,就连院墙都没呢。
刘文俊找王大奎他们,是盖章的。他已经写好了委任书,任命青玉为学校副校长,学校的公章已经盖好了,红艳艳的,在一堆黑字的下面,火热着。他要村委会再盖一个,这样,像继兰那些人就给封了口,青玉进学校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
村委会的公章平时应该在支书那儿,但村长不同意,说村中权力归村委会,公章应该有专人保管,不应是支书,需要盖章的事,必须经村委会讨论。为了寻找管公章的人,村委会的几个人开了半天会,争论了一下午,最后定下来,让王大奎保管。王大奎呢,也很会来事,朝大伙一抱拳,说这玩艺儿我不会轻易动用,这是权力,这就是咱村的牛鼻子啊,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将它锁在村委的铁皮柜子里,坚决不以权谋私,大伙可以全程监督我。
可是,这一次,他看了看刘文俊的委任书,没有像给别的什么介绍信那样犹豫,很爽利地盖了章。盖章时他问刘文俊,这章盖在学校公章的前边还是后边,上边还是下边呢?刘文俊一时语塞,搔搔头,几星白色的头皮屑飞舞在空中,落在了那张委任书上。他吹了吹,说就盖学校公章的前边吧,村委的权力比学校大。王大奎笑了,说球吧,村委才管多少人,而学校关系到村子的未来呀!刘文俊说,你是村里第一明白人啊!
刘文俊走时,王大奎拿出一个胶皮笔记本,说校长,麻烦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吧,回头他们问了,我也好有个交代。刘文俊认真写道,某年月日,刘文俊以学校校长的名义任命青玉为副校长,盖村委公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