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村里人还说村长是妻管严,一方面因为他的村长是老婆那边的人帮忙才弄上的。殊不知,村长的族人根本不买账,说是他们家族的人把村长推上来的。尤其是那个老杀猪匠,说那个副乡长一点球忙也不帮,只知道收钱,是属针头的,只认衣服不认人。他在坞坡镇干四年多,俺把猪的内外腰子免费送了多少,他一句话,就能把村长变成支书,他就是不说,只认钱,只认女人,现在调走了,也出事了,免官了吧,由正科降成了副科。别人附和他,说都怪你送的猪腰子,叫他吃得大头管不住小头,才犯了作风问题吧。
说村长怕老婆的另一原因倒是事实。继兰的弟弟在乡里办私立学校,红火了,身边有不少朋友,黑白通吃。村长怕他,是因为有些头脸的过来赊砖头,几年都不给钱,是小舅子帮他索回来的。再者,这个砖窑场能保住,也是他四下活动的结果。本地原先有六个砖窑场,上级不让烧粘土砖了,炸了四个,东边西边各留一个。村长这个留下了。他的小舅子经常开车过来,领着乡里县里领导到大窑坑里游泳垂钓,也给村长争了不少面子。
村办小学弄不下去,跟这个小舅子有关。每次他来这儿,在王大奎那买烟时,总会看着学校上空的红旗,说这个刘先生,真是没趣啊,你好好研究易经,给人家看个风水起个名字,不比与娃子们打交道强嘛。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刘文俊,这小学校一准散坛了,那些孩子娃们统统会被他收编的。他可不是“义务”教育,进来的每个孩子娃都是一笔财富啊!所以,他不让村长多管学校的事。只是因为支书与村长有些不和,支书支持学校弄下去,他对刘文俊说,缺钱咱们筹,缺人想办法,反正不能叫这学校消失在咱们手里。他除了关心几个村聘老师的工资按时发放以外,几乎忘了学校,从不往这儿来。村民都说,支书是在避讳,怕去学校多了,村长有意见。他虽是书记,却没有村长有钱,腰杆子不硬。平时里几乎很少显影,起早贪黑,跟着一个建筑队给人家盖房子。家中的孙子孙女都在学校里,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全由他女人蹬着人力三轮接送。之所以能保住支书位置,是他侄子在县公安局里当什么科长,有一定的势力,村里有了什么刑事案件,多会找到他。他呢,也不出面,叫王大奎去公安局去协调。他早就说自己不能干了,奔六十的人了,老了,还不如多挣几个钱呢。但就是一直也不下去,碍着有些人的眼。
村长与他不和,除了家族的矛盾,还有当初村长杀猪时,超生孩子的事。别人超生,罚些钱算了,而杀猪匠不成,必须结扎。托人讲情没用,是亲三分向,没亲都一样,何况族上有矛盾呢。逼得他只好到医院里挨了一刀。村长被他“骟”过,这个仇,可不是想扯平就扯平的。村长表面不说,一想到这个,心里恨得翻江倒海,激情澎湃,跟他女人恨青玉差不多。
这种局面让王大奎得了利,有权保存着红艳艳的公章,谁想去盖,必须得有村长和支书给他打电话。他想盖了,随时能盖,关键时刻,有先斩后奏之权,过后给他们言声一下就成。他成了小鸡拴在门槛上,两边叨食的角色。
给学校委任状上盖章,这事王大奎想得简单了,本以为一个破烂摊子,别说委任个副校长,就是委任个校长,也不是什么事。村委成员谁都不会说什么。可是,到了晚上,他刚跟村长喝完酒,支书就打来了电话,叫他到村委去一趟。
王大奎没想到,支书发火了。说委任副校长,这可是件大事,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呢?这事上面要追问了,村委没有开会讨论,你给摁了公章,那不挨熊才怪呢!
王大奎有点懵了。他在想,首先这不是什么大事,其次,你支书不是一贯支持刘四眼弄学校吗,这学校快散了,他拉了青玉来,不是叫她当甩手掌柜的,而是叫她找学生的。这是好事呀,支书发什么火呀?
他以为支书说几句就算了,哪想到支书叫他找刘四眼索回委任状,撕掉。这叫他更纳闷了。
没办法,他只好拨通刘四眼的手机,叫他来村委一趟。他站在外边的雪松树下给刘四眼打电话,眼前的夜色暗了下来,从办公室门口射出来的灯光刀一般切开黑暗,劈出一片光明来。几只蝙蝠呼呼地扇动翅膀,穿行在光明与黑暗之中。打完电话,王大奎没有马上进屋,而是望着半空中隐隐现现的蝙蝠,揣测着支书的真实意图,有种涛走云飞,花开花谢的茫然感觉。他害怕得罪了支书。而支书恁多年来第一次朝自己发火。发火只是水面上的花儿,下面的到底是什么呢?
刘四眼没在,他去中心校去了。
听得出来,他那儿乱嘈嘈的,除了人声,还有杯盘碰面击的砰砰声,不用问,他正跟人家吃饭喝酒呢。
支书翻翻案子上的报纸,平静了一会儿,扔给他一支烟。二人谁也不说话,各吸各的烟,像两只斗伤的公鸡,各自整着各自的羽毛。过了一会儿,支书的孙子来喊他,说家里来了客人。支书问是谁,孙子说是村长女人,支书哦了一声,又给王大奎一支烟,牵着孙子的手回家了。
王大奎心里好受了点,支书虽然没说话,但他在短短时间里给了两支烟,证明他已向自己道歉了。平时,都是别人让烟给他,极少见他给别人让烟。人常说烟酒不分家,但在村委会里,只有两个人的烟酒跟公共财产差不多,其余的全都封着盖呢。王大奎与村长,是公认的慷慨户,其他人全是老鳖一。再加上他俩好喝酒,天阴下雨时,总爱在家支个酒场,喊几个人过来晕一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