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金银花回到莲城,一家三口借住在小叔子的房子里。房子是小叔子陈在武租的,三居室,一厅一卫,陈在武夫妇住了主卧室,儿子住在小书房里,父母住在阳台间,总体上还算宽畅。金银花一家现在住在阳台间,公公婆婆两个搬到小书房去,小孙子回到陈在武房里。这样挤了一点,也总算解决了她一家的临时居住问题。金银花心里也没有想过跟他们住在一起,与他们挤在一块儿,还不如自家单独租间柴间来得清爽。两老却是要求兄弟两家合租,这样两家负担都会轻些,一套房子月租一千来元,两兄弟对半分,也只有五百来元,如果两老也分担一百元,那就更好了。现在租一间稍方正些的柴间也得要三百元,并且还没有卫生间,生活起居当然不方便。这件事放在金银花脑子里转过来翻过去,像炒冷饭一样不知炒过多少遍了。她想,这房子虽然面上是小叔子租的,暗地里很可能两老也会出一半的租金;如果她一家子住进来,婆婆不但不出钱,还可能会想尽办法揩她的油。在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时,她在夜里向老公说过这件事,陈在理对此有些漫不经心,反正都是自家人,算不了那么清楚!这样一来,反而把她的心思搞得更乱了。
婆婆说,反正房子也没租到,就先这样住着好了,房租我们也出两百,不会占你们便宜的。
金银花说,不要你老出钱,就我们两兄弟分担。她对老公说,反正我们要租到外面去的,等租到房子我们就搬走。陈在理好像没听到,没有回应。他对待家里的一些事情基本保持这种暧昧的态度,特别在老婆与老妈关系的处理上,他不敢轻易表态。
其实大家都忙,兄弟两家子都在菜市场上,中午是不回来吃的,早餐也是到外面随便对付一下。早出晚归,在家里也就吃一顿晚餐,陈在武习惯要喝点小酒,酒一上桌,父子三人就分不清哪家与哪家了,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吃得其乐融融。金银花没有时间去租房,说实话,心里一下子也没有迫切的需求,觉得照目前这样挤下去也行。
后来老太婆干脆承担了做晚饭的义务,也没说要哪个人买菜,今天陈在武提回一个鸭子,她就说,哟,在武把笼子里最大的鸭子提回来了吧?金银花听了,在心里回应婆婆,也就一个鸭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在理也不是没买过鸭子。第二天,她叫陈在理买回一只公鸡,婆婆却说,有风湿的人不能吃鸡肉的,她关节痛,不敢吃。还是水仙说鸡的营养好,鸭子也就吃凉而已。两家子都没有记账,但也做到心里有数。啤酒是陈在武买,或者是陈在武叫他老婆水仙到隔壁店来取,记满了一张纸后,还是陈在武去结账。金银花跟他老公说,少喝点啦,喝醉了打呼噜吵死人。陈在武以为是嫂子开玩笑,没有理会,照样叫大哥喝。水仙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吃粮不管事,还在旁边乐呵呵地笑,还要端过老公的酒跟大哥干杯。金银花无声无息地走开了,回到房子里骂女儿,说女儿懒惰,长这么大了,一件短裤还要别人洗,都是吃死用现的。老妈过来坐到老头身边,用手指指金银花的房间,说,不要喝了,钱难赚啊,心疼呢,等以后两兄弟买了房子再好好地喝也来得及啊。
金银花是个明白人,不能白喝别人的,每次回来都得带回一些烫菜,酒喝多了,当然菜也吃得多,她觉得这是一笔不必要的开销。三个臭男人凑到一起,就喝得没完没了,什么意思呢?还有一层意思,她放在肚子里不能说。面上是大家喝酒,其实他老公的酒量也不大,大多是小叔子,还有他老婆水仙喝了的。酒喝在他们自己肚子里,下酒菜却是他金银花花钱买,你说冤不冤啊!金银花曾经把这话跟老公说过,老公还骂她做事小气。气得她好长时间没有理会他了,可是老公照样喝酒,照样硬撑着。这种日子就像一块石头堵在了她的心头,又沉又凉。她想,我还不如租到外面去呢,何苦花这些冤枉钱挤在一起?
星期六,女儿放学了,她去找房子,要女儿顶她去篷屋里褪鸡毛。女儿说,那么臭,叫我怎么去啊!她说,吃起来算你最香了。女儿说,她下周要月考了,要在家做作业。她不许,那么差的成绩,假什么用功呢?女儿有千万条理由,她都不相信。因为女儿已在学校里谈恋爱了。有一次跟一些男生在外面鬼混,就睡在外面,她两夫妻找了整半夜都找不着,等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才回来。经她细细盘问,好在没出大问题,但她对女儿的学习已失去了信心,随她初中毕业,考上什么读什么,现在一些职业高中、旅游学校入学分数都很低,如果考不上也就算了,回家帮她做生意。
在街上转了一整天,几乎问过了所有的房屋中介,远的地方她不能去,因为她还不会骑车。近的地方,带厕的单身公寓房要八百元到一千元,跟人家合租一套,一间卧室也得四五百元;看过几个柴间,太小,也矮,还没有窗户,也没有厕所,小区里也没有公厕,就是自己用马桶,也没地方倒粪便,实在不方便。
跟现在的住房条件相比,还不如挤在一堆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水仙问她房子找得怎么样?她说,房子是很多,就是找不到自己满意的。
现在莲城的房租都很高呢。小叔子陈在武说。
我叫你别去费那个心了,现在不是好好的?老公道。
女儿也插嘴道,要我这么空空地臭了一天。
我天天在那里都不臭啊?叫你顶一天,就喊臭,你命好,有本事以后嫁个当官的老公,我苦命,嫁的老公又脏又臭……如此这般,金银花借题发挥,唠唠叨叨地讲了一大通,一肚子的气,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排泄的缺口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不对了。陈在理自然是不敢多说一声了,连酒都喝得小心翼翼的。婆婆为了调和气氛,说,租不到房子没事,以后兄弟两个有钱了,自己买房子,一家一套,多宽敞呢。
整天里喝马尿,能剩几个钱啊?还想买房子,想开点。金银花越说越激动。婆婆经她一说,话就噎住了,停了一下,想想又不甘心,又说,可不要把别人看低了,我两个儿子将军样的,一套房子总买得起啊。
哼,去抢银行差不多,料他还没那个胆。金银花句句紧逼,话如刀箭。
三个男人慢声细气地照样喝着酒,不说一句话。水仙听不下去了,说,抢银行怎么了?现在电视上放的不是经常有抢银行抢珠宝店嘛,有的抢白不抢啊,总比这样整天里唠唠叨叨地好啊。
哼。
哼什么,我就买套房子给你看看哪!陈在武一口气喝干了啤酒,把杯子往桌上一摔,骂道,吵死样。站起来回去冲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