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婆婆推着三轮车走在前面,金银花腆着大肚子跟在婆婆的身后,像只老母鸭,悠然地走在街上,别人看得出来,她自己也感觉得到,她的内心深处显现了那么点点得意。她晚上洗了身子躺上床时,会在脑子过一下在银行里存钱取钱的情景。她轻松地告诉自己说,吓,我们家也有钱了,一家三口,没有一个吃闲饭的,每月都有钱进账,当然是老公赚钱最多,这几年超市生意不错,银行卡上每年都以六位数递增。女儿虽然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但金银花也得要她每月按工资的二分之一进账,女儿不同意。金银花说,以前读书花的钱就不算,以后嫁人总得置办些嫁妆啊。后来不讲工资二分之一,拢总每月交上一千元。女儿点头了,金银花盘算着也是女儿工资一半的差不多了。还有一点让金银花觉得值得荣耀的是,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这让公公婆婆有事无事都得敬她三分。好在水仙身边有个儿子,在嫂子面前也显得大度起来,反而有意无意地也说些关心的话语。应该说,这一家子到目前为止,处得是相当地和谐。
下个月就坐产了,金银花还要坚持到街上煎小饼,多危险啊,婆婆劝过,水仙也说过,她就是不听,她算过一笔账,她生产后至少得满月才能外出干活,这个月的贴补得提前攒钱。婆婆说,银花啊,看在我孙子的面子上,你就在家歇着不要出去干活了,在理一年也赚得不少啊,你何必要弄得这个样子呢!金银花不说,但她心里跟自己说了,这点钱也就买个客厅啊,没有房间睡哪里啊,没有卫生间怎么过啊,人家都有两卫呢,里面还有浴房,不像水仙的那个卫生间肮脏不堪,早晨大家挤在一起,弄得心里慌慌张张的。婆婆说,房子不急,儿子重要啊。她心里说,有了儿子更要抓紧买房子了。婆婆唠唠叨叨地讲,金银花照样去拉她的车。车轮子卡在了一个水泥坑里,她用力一拉,又一拉,反而用力过度,车子上了泥坑,往前冲去,她打了个脚绊,把婆婆吓出了一身冷汗。婆婆赶上来接过车把,说,你跟着吧,以后我来拉车。金银花还在客气,婆婆早已拉走了车。
陈在理在河南早打回电话来,问要什么时候回来。金银花说外面生意忙,就不要回来了。婆婆说,生儿子是件大事,总要回来一趟呢。金银花说,回来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走的,超市里每天有那么多的钱进出,没有一个人在那里能放心吗?婆婆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唠叨了,改口说,家里有我呢,就叫他安心地做生意吧。金银花心里笑道,做奶奶有那么好做吗?呵呵。
一切都如金银花谋划的一样,她的生产很顺利,一个大胖儿子,足足有六斤,不满三天,她就叫水仙帮助办了出院手续回家了。送生母的,看孩子的,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倒是来了不少,公公婆婆暂时不在外面揽活了,都全身心地投到了这档事上来,弄来弄去,这家就像是金银花的家,这个房子就好像是金银花的房子,水仙开始还能理解。有一次,公公忘了去幼儿园接孙子。水仙回来以后大动肝火,闹得大家都不高兴。两个都是孙子,就她金银花生的金贵吗?两位老人说他们没有这个想法,两个孙子都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呢。金银花说,她还没满月啊,帮她一下有什么错啊!以前水仙做生母时,婆婆不也是这样侍候着吗?如此这般,妯娌之间在心里结下了疙瘩。
六
陈在理在河南出事正合是金银花儿子满月那天。金银花因为孩子要喂奶不方便出远门,是她公公和小叔子去处理有关事宜的。
陈在理出事的版本有两个。一个是公公回来说的,因为生意上的事,陈在理与隔壁老板争吵,不小心把对方推倒在地,头磕出个口子来,人昏倒了。后来暗暗地又传来了一个版本,是陈在理与隔壁老板娘相好,在家里做那事被老公捉奸,逃身时推倒了那男人,当然也可能是老板娘推倒的,是她老公嫁祸于陈在理头上。金银花猜测是小叔子背地里跟水仙说的,这或许才是事实的真相,是她公公有意隐瞒了什么,难怪水仙那几天对她显得有些不屑。婆婆后来的话风也有些不对,说如果生小孩时让陈在理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难头了。这样一说两说,婆婆干脆说,当初别让陈在理出去开店就没这个祸端了。看来婆婆是把她金银花当成了罪魁祸首了。金银花本来心情不好,见婆婆说上这样没良心的话,她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她想,不好对水仙怎样,但对你这个老妖精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的。那晚,金银花借骂孩子跟婆婆大吵了一场。
家里的一切争吵都于事无补,陈在理不但赔了钱,还被关进了大牢里。金银花的生活回到了过去。她想搬到女儿那里住。可是女儿说她那里不方便,房子是她男朋友租的。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挤在小叔子的房子里。她想出去摆摊,卖煎饼,希望婆婆能帮助她带孩子。可是婆婆并不愿意,她说,她两老总得到街上赚点口粮,大儿子坐了大牢,小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哪个都靠不住。金银花狠一狠心,也说出了一些没良心的话,说如果不是他们两老要她生孩子,哪有这么多的事啊?公公无语地埋着头,婆婆却是不那么好惹,她就在小儿子面前哭诉起来。但金银花管不了那么多,她要把儿子塞给婆婆,说是她的孙子,就该她带。婆婆不受,金银花骂她就该断子绝孙。婆婆躺倒地上疯疯癲癲喊起了皇天。陈在武一时性起,还以为老娘给金银花欺负了,上前打了金银花一个耳光。金银花把脸伸过去骂道,你这个前世儿,有本事再打啊!陈在武伸手又打了她一个耳光。金银花爆脾气上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陈在武的脸。老太婆知道事情不好,停了哭闹,起身拉人,但金银花已经被甩倒在地了,头磕在了啤酒箱上,一下子失去了声响。
金银花的头上磕了一个口子,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出来,但落下一个头晕的后遗症。她要求陈在武赔偿,给她母子发生活费。陈在武说每月都得付银行按揭贷款,没有钱。婆婆说,就不要提赔偿的话了,以后在他家里吃住就行了,不缴房租,不交生活费。金银花说宁可住在大桥底下,饿死在街头,也不会贪赖在陈在武家每天看那副黑脸。她说要求赔偿是合法的,否则就告他坐牢。
金银花已把所有的材料准备好了,叫我帮助找一个可靠点的律师。我建议她最好先叫亲戚朋友调解一下,能了就了了,总归是一家人。她说也行。我问她要对方赔多少钱?她说,除了医疗费外,还有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以后的生活费和房租费,总得等到她老公出狱才行吧?我又问她心里有没有数。她拉我到门口,凑到我的耳根里,跟我说实话,具体也没算过,她现在看中了一套二手房,算来算去还差十来万元,如果能赔十万元,那我可以马上搬出去住了。
我沉吟片刻,回到店堂,看着他们询问的目光,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