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掏出手机看看,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在广场上转悠了一会儿,挺没劲的;后来,索性就地坐在广场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大屏幕上的广告。看着大屏幕上的花红柳绿,大李浑身放松了一些;一放松,大李心头好好地就涌上一丝不舒服,就好像被谁笑模笑样地就顺走了自家一样东西,一样不值钱的小东西。他猛地醒悟,急忙打开皮包,唉,一场虚惊,五把儿百元现金老老实实地躺在包里。
抽过两三只支烟,大李心里舒坦了点儿。他背起包包,慢吞吞地走进了候车室。
候车室很凉快,K402候车区,乘客密密麻麻,还有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青年男女,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法国人的小美女在说着什么,她说得很激情很流利,无奈,大李一个字也听不懂。法国美女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了半天,那群外国帅哥美女“哗啦啦”鼓掌、尖叫。
大李心想:你老外不是挺牛呀?到了中国,你还不照样得挤火车?都说老外有涵养,这一群小老外也不咋样儿啊?大庭广众的,高声喧哗,又叫又喊的。烦人!
大李心里一烦,一丝不舒服又泛上来。怎么不舒服了?说不清,就是那种疙疙瘩瘩却又搔不到挠不着的腻味,就好像皮鞋里有一个小东西在垫脚。啥东西呢?一粒小石子儿?一块儿鞋帮上的烂布头?好像都不是,反正就是有点儿不舒服;不舒服,你却搞不清楚在哪个部位,是啥东西垫着你了摩擦着了你。
大李抱着包包,跑到吸烟室吸烟。郑州火车站就是比北京火车站多一根螺丝,保留了吸烟室。你北京火车站取消了吸烟室,烟枪烟鬼们就不吸烟了?你火车站的文明指数就上升到和国际接轨了?
啥东西在鞋底儿垫着自己脚丫子的哪个地方了?
“K402开始检票进站!”
大李背起包包,不再琢磨到底哪儿不舒服,是啥东西垫在自家心底或者鞋底。随着乘客人流拥挤了一阵子,大李在15车厢和14车厢连接处找到了一个立脚地儿。
满载乘客的列车“哐啷哐啷”地一路向北……
车厢连接处也挤满了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还有几名农民工坐在行李卷上打瞌睡。一阵呛鼻的烟味,大李看看,一名年轻男乘客好和一名老年女乘客歪靠着车厢在抽烟。大李平时也抽烟,不过,转转身都不容易,大李连烟瘾都想不起来。他疲惫地靠在车厢壁上,微微闭上眼睛,两手好像自然而然地护着包包。
给人家打工真不容易啊!大伏天的,暑运期间,还偏巧是个周末,老板还非要他不远千里去讨债。说是有提成,那点儿提成才几个钱?带着这么多现金,万一不小心弄丢了,自己大半年就等于白干了。不行,以后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要想法做些自己的事情。
车厢里满当当的,倒是没人说话,估计乘客们都没多少精力闲聊。大李迷迷糊糊地歪靠着,胡思乱想。朦朦胧胧中,刚才鞋底的那个啥东西好像又在垫脚,疙疙瘩瘩地弄得他又不舒服了。到底是啥龟孙东西呀?一粒小石子儿?还是一块儿鞋帮上脱落下来的烂布头?大李真想脱下皮鞋,在地板上磕一磕,把小疙瘩掏出来,捏在手指头上,亲眼看看它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不过,大李没动弹。他很累,心里疙疙瘩瘩,脚底好像垫着个什么东西,他不愿意动弹。
车过黄河大桥。大李睁开双眼,恰好,刚才靠窗户蹲着的一名胖胖的年轻乘客起身去卫生间。大李急忙挤过去,抢占了胖子的观景位置。
窗外,大桥上的路灯斑驳陆离,除了一下一下闪过去的大桥栏杆,远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魆魆的一片。大李把额头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嗬,窗玻璃凉凉的。黄河里有没有水呢?雨季了,应该有满满一河床黄泥糊涂一样的大水吧?
大李看不见水,连黄河也看不到。
列车很快驶出了黄河大桥。没有了路灯光耀眼,大李倒是能够看得远一点。远处,肯定是田野了,正是伏天,庄稼应该长得正旺。玉米?高粱?水稻?还是大豆?大李看不清,只有影影绰绰的一点点村庄的灯光,在远处的黑夜中悠闲地向后退去。
胖小伙儿上卫生间回来,看到大李占了自己刚才的地盘,也没说什么,他歪靠在大李刚才的地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来划去。大李看看小伙子,小伙子也正好瞅他,两人相视一笑。
小伙子的笑让大李心里轻松了不少。他点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一边抽烟,大李一边伸出手指,在窗玻璃上轻轻地点着,慢慢地画着。画的什么?圆圈儿?方块儿?啥也不是,只是那样无聊地慢慢划来划去。
点着划着,突然,大李打了个冷战:玉皇大帝呀,您老人家不是和我大李开玩笑吧?大李的手指不也是手指?大李的手指不也可以在玻璃上点来点去、划来划去?
大李的手指停在窗玻璃上,一动不动,浑身都有点儿湿冷的感觉了。
火车“呼隆”一声,钻进了一条隧道。外边一片漆黑。大李在窗玻璃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那张脸,那张脸上罩着一层苦笑;然后,是一层开心的笑。
唉,垫着脚底的那个小疙瘩,终于被找到了。
大李的一颗心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