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不怕冰天雪地的严冬。室内有暖气,出门穿上羽绒服,保暖鞋,即便寒风如刀也刺不透。但东北人怕秋冬之交,秋风吹得正猛,冷不丁就飘下一场大雪,再赶上热力公司拖沓,还没开栓供暖,哪日子可就有得过了!特别是我们这些学生,寝室不让插电褥子,也不让用电暖风,最难熬的那几天,只能怀里揣个灌满热水的瓶子,裹着被子当“团长”!
这天下午,冷风劲吹,同寝室的哥们谁也没出去闲逛,都在寝室猫着。站在窗户旁边的身材干瘦的猴子突然冲着我喊:“二军,傻子!傻子!”
“闭上你的臭嘴!谁是傻子?”听到猴子的叫嚷,正在看书的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猴子指着窗外,继续兴奋地叫:“我没说你,我是说校门口有个傻子。大冷天的竟然把鞋挂在脖子上,光着脚丫子走路!”
说罢,哥们纷纷涌过去看热闹,我也扔下书凑上前去。我们大二的男生寝室在四楼,透过窗户玻璃,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校门。果然,在校门口有个个头矮矮的大男孩,头发被风吹得纷乱,胶鞋的鞋带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
我猛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寝室——那傻子,是我哥哥!我们俩是双生兄弟,他早我半个小时出生。母亲说,在她怀孕三个月时才得知怀的是双胞胎,怀到八个月去医院检查,医生却告诉了她一个残酷的现实——双胞胎中的一个还没有另一个的一半大,活下来的可能性极小。母亲哭着问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解释说,母亲本身体质就差,营养不良,而胎儿在孕育过程中会争夺营养,能力强的自然要剥夺能力弱的吸收营养的机会。要想保证母子平安,最可行的办法是终结一个,保留一个。母亲犹豫了半天,终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执意生下了我们。大哥发育迟缓,www.ttdu8.com四岁还不会开口说话;读了两年书,十个数都数不下来。母亲明白了,我也明白了,大哥是个傻子!前不久,母亲对我说:“娘恐怕没几年活头了,等娘走了,照顾大哥的事就交给你了。在娘肚子里,你欺负他;等娘走了,你可不准再欺负他……”我含泪答应了母亲,并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毕业了,参加工作了,一定好好照顾大哥!
从四楼冲下一楼,我几乎没用上十秒钟。我拽起大哥的胳膊,快步向行人比较少的人工湖奔去,见行人稀少,我终于控制不住,脸红脖子粗地喊:“大哥,谁让你来的?”
大哥显然被我的凶样子吓住了,含糊不清地说:“我……我……”支吾了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竟然是我的饭卡!
一看到饭卡,我猛然想起,几天前是周末,我回了趟家取冬衣。换洗衣服时,我掏出一堆卡——借阅卡、电话卡、银行卡,扔在桌子上,其中就有这张饭卡。看着大哥翻来覆去地摆弄饭卡,我随口说现在是“卡时代”,我都变成“卡奴”了,办啥事都要用卡。就像你拿的饭卡,没它就吃不上饭。这些话,大哥根本听不懂,一个傻子,怎能懂得什么叫“卡时代”、“卡奴”呢?也许是光忙着收拾房间,饭卡无意中被我碰掉进了桌子后面。回到学校,想想卡里也没几块钱,就又补办了一张。孰料,大哥却记住了那句“没它就吃不上饭”,于是坐了小半天的车,给我送来了!
“你……哎呀,让我怎么说你呢?”我从傻哥哥手里抢过卡,顺手一抛,紧接着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胶鞋摔到地上,“快穿上!大冷天的,你干吗不穿鞋?你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话一出口,我顿觉后悔。大哥光着脚丫子,也是我的错!记得考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大哥缠着问大学好不好,我逗他:“当然好,校园干净得跟镜子一样,不脱鞋门口的保安都不让进!”唉,我的傻哥哥,真想不到你怎么把这句话也记在了心里!然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大哥并没有穿鞋,而是冲着饭卡飞远的方向奔去!
饭卡飘飘地落进了人工湖,在薄薄的冰面上打旋。
“大哥——”不等我阻拦,大哥已高高跳起,一头扑了进去,薄冰瞬间碎裂。更要命的是,湖水很浅,湖底铺满了观赏石,大哥的头重重地撞在了石头上。
我真的很感谢寝室的哥们。猴子等哥们很快赶来,扑通扑通跳进湖里,帮着我抱起满头是血的大哥,快速送往校医院。医生给大哥的伤口缝了八针,并说伤到了颅骨,为防止落下后遗症,要求住院观察两天。财务开出缴费通知单,六百块。可我兜里只有百十块!没办法,只能去找哥们借了。可等我再返回医院时,大哥却没影了!护士正到处找人,要求交纳费用呢!
大哥到底去了哪儿?从中午一直找到天色傍黑,依然没看到大哥的身影。就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猴子远远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军,你大哥他回家了。”
“回家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稍稍松了口气,急切地问。
“他急着走,是我们送他上车的。就在一个小时前,在校园的人工湖边,我们又看到你大哥了。他挽着裤管,光着脚丫子在水里趟来趟去,也不知道找什么。天这么冷,我们劝他上来,可他就是不听。后来,他终于从水里找到了这张卡,高兴得像捡到金元宝似的。他让我们把卡给你,说没有它你就吃不上饭!”
接过猴子递过来的饭卡,我紧紧地贴在胸前,再也遏制不住的眼泪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