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凡是利用长假外出旅游的人,都要落入“人满为患”的旋涡。因为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大家只能一边抱怨、一边争先恐后地随波逐流。我也是一位乐此不疲的“驴友”。
当我在傍晚时分闯进这座滇西小镇,最大的难题就是找不到落脚之地。我跑遍了大小旅店,门前清一色地全挂着“客满”的牌子。眼看天就要黑下来,我走进一家陈旧的茶楼,刚在柜台旁讨得一碗茶,陡然听到楼上有人说话:“老板,我们要退房。”我急忙跑上楼梯,仓皇喊叫道:“谁要退房?我要住他们的房间!”
两位操京腔的青年拎着背包跟我擦肩而过,其中一个用诡异的眼神瞟了瞟我,甩出一句:“哥们儿,你可真有钟馗的胆子。”
我哪里顾得上斗嘴?找到了能睡觉的地方才是正事。
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客房里共有四张床,那两位青年离去后,只剩下我和一位长着金鱼眼的中年汉子。如此窘迫情形下得到这般宽余的环境,我暗自庆幸。跟中年汉子简短地搭讪了几句,我提议关灯睡觉。对方很随和,不过,他那双金鱼眼好像一直在盯着我。为保持体力,我懒得多想,倒头便睡。
人的神经系统是非常奇怪的,许多离奇现象当今科学也无法解释,譬如,在毫不设防的睡梦中,当某一种物体向你迫近时,你仍然能够有所感知。半夜时分,迷蒙之间我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个黑影,近在咫尺。尽管我以为那是不真实的梦境,还是强迫自己转过身体,睁开沉重的眼皮——
我看到了什么?
两个闪着邪恶之光的电灯泡悬挂在我面前。我吓得毛发倒竖,但马上又看清了那是中年汉子的一对金鱼眼!他没容我做出惊慌的反应,便探着脖子对我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说,人死后,那灵魂是不是……不肯消散?”
我勃然大怒:“他妈的,你是想逼我发疯吗?这大半夜的谁有心思跟你谈鬼魂的事?”
中年汉子并不理会我的粗口,他举起食指摇晃着说:“你仔细听听,隔壁,有人在哭。”
如果刚才的意外还不足以将我撂倒,可听他这么一说,我感受到有一张恐怖的大网正向我铺展开来!中年汉子那暴凸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动不止,他引导着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侧面的墙壁上。
“呜呜……咿,呜呜……”
在寂静的黑暗中,果然有个女人喑哑而悠长的哭声穿透了墙壁。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凄惨的哭声,窗外的树木忽然掀起一阵喧哗,似有万千鬼怪正向小楼扑来。我的心跳登时加剧。中年汉子像是获得了确凿的证据,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我没说错,人死了,灵魂绝不会消散。来了,它就要来了……”
这太可怕了,必须制止他胡思乱想。我冲他挥了一下手,奉劝道:“也许隔壁是夫妻吵架,那属于别人的隐私,咱们无权干涉。老兄,赶紧睡觉吧。”
说罢,我躺到床上,不搭理他了。
哭声时断时续……我用枕头堵住耳朵,闭紧了眼睛。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塌实。
次日天明,我起身下床,见中年汉子抱着双膝坐在我对面,两颗愈加肿胀的金鱼眼仍在紧盯着我,看样子,他一夜未眠。我认定他是个大脑不太健全的家伙,也就不再跟他讲什么礼节。洗漱完毕,我带上自己的照相机匆匆走出门去。
独具特色的小镇,在柔和的阳光照耀下,为我展现出一幅幅优美的画卷,高大的亚热带阔叶植物、傣族的吊脚楼,古老的石板街以及各种美味小吃,令我应接不暇,我兴奋地抱着相机东拍西照,昨夜的烦恼一扫而光。
白天过得充实而愉快,到了夜晚,同屋的中年汉子近乎疯癫的举动,和隔壁女人惨凄凄的哭声,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以为板着脸不跟中年汉子过话,或许能减少一些麻烦,谁知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折腾起来……熬至深夜,我好不容易排除杂念沉入梦乡,一阵阴风吹来,我猝然惊醒,起身寻视,中年汉子却不在床上。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敞开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我走到窗前,下面的天井恍如黑沉沉的无底洞。我向左侧扫了一眼,立即发现中年汉子大张着手脚贴在楼外的墙壁上!
他汗湿的脸上反射着蓝色的月光,几缕玉米缨子似的乱发随风飘动,暴凸的金鱼眼简直要流出眼眶……他站在那里像一具僵尸,但他向隔壁的窗户挪动时,又活赛爬出地狱的厉鬼!我知道,他这是要去探察那哭泣的女人,残破的窗檐子在他脚下发出“喀喀”的断裂声,只要一脚踩空就会摔入楼下的无底洞。
我拿不定主意,是劝他退回还是由着他去胡来?偏在此刻,有人敲响了房门。
怎么回事?是谁在半夜来访?我惶悚地等待着,不知会等到个什么结果?门外加重了敲击的力度,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低声问道:“是谁?”没有回答。我轻轻将门打开,探出头向外面张望。除了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关上房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背后又飘来一股阴风……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靠近。为防不测,我赶紧转回身子,刹那间,一个狰狞的鬼影映入我的眼帘!极度的恐惧迫使我做出了唯一的反应:我猛扑上去狠狠打出一拳!“砰”的一声,拳头击中了鬼影的脸颊,不料,对方在倒地的同时,两颗金鱼眼也暴露在我面前。是他?他怎么如此迅速地返回了屋内?我忍着手指关节钻心的疼痛,大口喘息,以掩饰心底的胆怯,并虚张声势地怒斥道:“你他妈的纯粹是个疯子!一次次地在我身后装神弄鬼,难道就不怕我失手杀了你吗?”
中年汉子斜躺在地上,用手掌擦抹着什么,八成是鼻子流血了。他毫不在意我的暴力行为,兀自念叨道:“它是不会放过我的,听,你听……”
“呜呜……咿,呜呜……”
隔壁的女人重新发出了喑哑的哭泣,颤颤的尾音中还增加了“咕噜咕噜”的怪响,就像吸血鬼发出的噎呛之声。
我实在搞不明白,那女人究竟蒙受了有多大的冤屈,才如此执拗地哭哭啼啼呢?另外,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一个活人?抑或真的与鬼魂有着什么关联?我不敢再往下想了。站在原地,我竭力抑制着浑身的寒战。
两天前,退房离去的青年说的那句话此刻回响在耳畔:“你可真有钟馗的胆子。”我醒悟了,那句话是对我的警告啊!事实证明,我稀里糊涂陷入了人鬼难辨的危险境地。
熬到天亮,我迫不及待地去找茶楼老板,要求更换房间。
老板淡然一笑,说没有空房,建议我到别的旅店去看看。“那我只好退房啦。”我赌气踅回走廊,因光线昏暗不慎走到隔壁的房门前。我刚要转身,那扇门“吱呀呀”拉开一条缝隙,有个清癯苍老的面孔隐约闪现,两个幽深的眼窝中射出了一束不同寻常的目光。
短暂的对视,引发了我新的预感:昨夜很有可能就是这位老人来敲我们的房门!我是不信鬼神的,在没弄清谜底之前,为什么要做逃兵?况且,我必须珍惜这个难得的假期。
回屋后,中年汉子依旧坐在床头用狡黠的眼神看我。我很不客气地对他说:“你不是挺关心那个哭泣的女人吗?为什么不到隔壁去拜访一下?这总比你半夜爬墙要稳妥得多吧?”
说罢,我拿起照相机走出门去。
我一直游玩到夜幕降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茶楼。进入房间,没见到中年汉子,我暗自庆幸,爬上床倒头便睡。
连续三天,隔壁女人的哭泣形成了某种模式,可这一夜却静得出奇。在没有任何打扰的安逸状态下,我却醒了……太静了,漆黑的房间像个深埋地下的石棺。我躺在床上,不敢开灯,更不敢乱动,耳轮中灌满了急促的心跳。周围弥漫着不祥的阴气……这样的环境,即使最缺乏想象的人也无法避免产生幻觉。
我告诫自己,快起来干些什么,不能坐等“孤魂野鬼”来纠缠作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