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火车站。赵二妮一下火车,整个人就蒙了。火车站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时间简直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刚走不远,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撞她的是一个背着帆布大背包、双手各提着一大袋行李的老头。赵二妮自己只提了一个小编织袋,行李不多,看见老头满头大汗不堪重负走路趔趔趄趄,心中的热情劲儿就上来了,侧着身让老头走到跟自己并齐时,说大爷,您的行李可真多,让我来帮你提一袋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老头手里的袋子。 哎、哎,你、你干什么?老头顿时紧张起来,防贼似的瞪着她,大声嚷嚷,怎么,光天化日就想抢东西?
赵二妮好心没好报,碰了一鼻子灰,有点哭笑不得。老头骂骂咧咧地,加紧走了两步,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着水泥坑,身子向前一扑摔了下去,幸好是摔在手中提着的两袋行李上,并无大碍,但肩上的帆布包却挣断了背带滚出好远。 赵二妮想笑没笑出声来,想过去扶他一把,可一看周围的人个个面无表情地从老头身侧走过,再想想老头刚才一脸恶相,就没有过去了。 转了两道弯,又下了一道长长的阶梯,就来到了火车站出站检票口。人们自觉地排成两行,人挨人地向前挤去。赵二妮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攥着火车票,一步一步向前挪,忽然淅淅沥沥洒下一片水来,把她两只鞋子全淋湿了。她以为下雨了,抬头一看,不对呀,头上有顶棚,下雨也淋不到她身上呀。
再一看,原来是前面一位妇女身上背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小娃娃正在撒尿呢。 赵二妮正想提醒前面的妇女,忽觉左边裤子口袋里有动静,手下意识地往裤袋里一摸,却摸到一只像铁耙一样坚硬的手正插在她口袋里。她心中一惊,倏然明白过来,刚想张嘴喊什么,就被一个尖东西顶住后腰,一个凶狠的声音在她耳边威胁道,你敢叫,老子就捅死你。 赵二妮浑身一颤,背脊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只得把手松开。背后有人得意地干笑一声,她感觉裤袋里的东西被那只手掏了出去。 她不敢回头,只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悄悄向后看着。她看见那只铁耙一样的手很快就把从她身上掏走的东西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 妈的,没见过出门把卫生巾揣在口袋里的。一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赵二妮蹲身捡起地上那包卫生巾,悄悄打开,里面藏着的一千元路费和一张纸条都还在,顿时松口气。 出了检票口,来到外面广场,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虽是冬天,但深圳的气温还是比家里高出不少。她脱下身上的毛线衣,只穿着里面的一件春秋衫,尚属苗条的身材立即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她掏出卫生巾里的那张纸条看了看,纸条上写着:深圳市天河区洗村天宫夜总会。 她记住了“天宫夜总会”这个名字,把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这可是她能在这偌大的深圳城里找到丈夫的唯一线索呀。 赵二妮在这临近春节的时候,风风火火从四川跑到深圳,就是为了寻找她丈夫何三宝来的。 丈夫三宝是在女儿囡囡刚做完满月酒时离开家乡,随着一个建筑队南下深圳打工的。在囡囡两岁生日时,曾回过一次家,不但把这两年来打工挣的钱如数交给了赵二妮,还用自己平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一笔零用钱给妻子和女儿买了许多好看的衣服和礼物。囡囡高兴得抱着他亲个不停,赵二妮也专门在家好好伺候了他半个月。
三宝重返深圳时,赵二妮依依不舍把他送到车站,叮嘱他在外面安心打工,家里一切有她,不用担心。还与他约定,如今家乡经济发展了,村后的桃花山准备要开发成生态旅游区,她在家里耕种好田地侍奉好老人带好女儿的同时,还想搞点副业,要跟他比一比,看谁挣的钱多。三宝笑着答应,挥手告别。 谁知这一别竟是三年,女儿囡囡都已经五岁了,丈夫却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家,往家里寄的钱也越来越少了。今年中秋,赵二妮收到丈夫寄回来的信,说年底等包工头把工资结了一定回家过年。冬至刚过,赵二妮早早地就宰了年猪打了糍粑,在家等着丈夫归来。母女俩掰着手指头一直等到腊月十八,都不见丈夫的影子。
正自着急,三宝却打村主任家的电话让村主任的老婆转告她说工地太忙,今年春节回不了了。 赵二妮的心好像一下掉到冰窟里,彻底凉了,真想生出一对翅膀立即飞到深圳去找三宝,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让她和女儿白高兴一场。可三宝随着建筑队在工地上流动打工,盖完一座楼就拔营走了,从来没个固定地址,以前寄回家的信封上也没写寄信人名址,她想找他也无从找起。看着村里外出打工的男人一个个都大包小包地回来了,村里的女人个个喜气洋洋面带桃花,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得知三宝今年春节又不回家,村里的闲言闲语便不由多了起来。有从深圳打工回来的男娃说最近好像在一家夜总会门口碰见过三宝。夜总会是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妓院。三宝去夜总会干什么?目的不言而喻。更有甚者,说得更是有鼻子有眼,说连三宝经常去的那家夜总会的名字他都记住了,好像在洗村那一带,叫做“天宫夜总会”。 这一下,赵二妮再也在家待不住了。过完小年,把女儿囡囡托给公公婆婆照管,一气之下就买了火车票,踏上了南下深圳寻夫的道路。
没有丈夫打工地址的她,手里攥着的那张写着“天宫夜总会”的纸条,自然就成了她寻找丈夫的唯一线索。她买了一张深圳地图,找到洗村这个地名,发现距她现在所在的火车站还有挺远一段路程。她想搭公共汽车过去,地图背面有一个公共汽车路线表,可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该乘哪路车。看着满街乱窜的“的士”,她心中有了主意,招手截停一辆“的士”,钻进去装出熟门熟路的样子,说请载我去洗村。 深圳街上的车可真多,“的士”开得很慢,路上还堵了一会儿车,约摸四十分钟后,来到洗村路口,司机问她在哪儿下。她说天宫夜总会。司机回头打量她一眼,眼里就有了些怪怪的神色。赵二妮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赶紧说我去那儿找人。你知道路吗?司机说没去过,找找看。司机开着车围着洗村转了几圈,赵二妮看见计价表上的数字一个劲儿往上跳,心道不好,要当冤大头了。赶紧付了钱,在路边下车,说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去找。 “请问天宫夜总会怎么走?” 赵二妮一连问了好几位看上去像是本地人的人,洗村一带有很多家夜总会,但像天宫夜总会这样豪华的出名的不多,按理说本地人应该是知道的,可人们一听她讲普通话,又是问夜总会这样敏感的地方,都不大愿意理她。倒是路边一个乞丐老头听出了她的普通话里的四川口音,也用四川话说老乡,你问天宫夜总会,我晓得,就在范阳路上,你从这里笔直往前走,到立交桥横穿马路往左走,看见一栋十八层高的大楼,就是了。赵二妮连声道谢,在他碗里放了五元钱。 按着老乞丐的指点,穿过立交桥,往左边拐个弯,再走不远,果然看见一幢十八层高的大楼极其显眼地矗立在那里。大楼外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装饰的,被太阳一照,整幢大楼都在闪着金光,好像是一座金山立在那里。她走到大楼正门口,抬头一看,“天宫夜总会”五个镏金大字晃得人眼睛生疼。大门紧锁,门口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