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天杀的,我跟你没完。牙一咬,抄起桌上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就朝三宝扑去。三宝脸都吓白了,躲又无处躲,退又无处退,只好往地上一趴,哧溜一声,钻进桌子底下。不想忙中出错,一头撞在桌腿上,差点把桌子都掀翻了,桌面上的酒水点心水果等叮叮当当全都砸在他背上,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三个小姐一见这架势,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瑟缩在角落里,大喊大叫保安保安,快来快来,有人要杀人了,有人…… 鬼叫什么,这是他老婆,不关你们的事,快走吧。四毛怕保安来了把事情闹大,气急败坏地打着手势让她们快点走。三个小姐如获大赦,抱头鼠窜,夺门而去。 二妮,别、别这样,你先听我解释。三宝吓得趴在桌子下边,连头也不敢伸出来。 赵二妮柳眉倒竖杏眼含嗔,就像武侠电视里的侠女十三妹,一把水果刀上下挥舞,杀气腾腾,逼得三宝在桌子底下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她怒不可遏,气呼呼地说你这个天杀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亲眼看见了,你没钱寄回家却有钱在这里嫖小姐,春节没空回家原来是忙着在这里搞女人。你这天杀的,枉我和女儿天天在家盼着你回来,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你对得起我们母女俩吗?你对得起你爹妈吗?我、我……今天就算砍不死你,也要把你那惹祸的东西剁下来。她越说越气愤,把手臂伸进桌底,朝着三宝胯下就是一刀。只听哧的一声,三宝裤裆早被刺开了一道口子。三宝连滚带爬地从桌子底下逃出来,一摸两腿之间,还好,子孙根还在。 嫂子,你别这样,你先歇一歇,听我讲给你听。这事也不能怨三宝哥,实在是……
四毛挡在两人中间,一句话没说完,赵二妮就嚷这事不怨他就怨你,我家三宝是个老实人,如果不是你带坏他,他肯定不会到这腌?地方来。举起水果刀,作势要往他身上劈。四毛劝架不成,反而惹火烧身,吓得妈呀一声,急忙闪到一边。赵二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踢翻桌子,又朝三宝扑去。一时间,包厢里刀光霍霍,乱作一团,好在二楼卡拉OK音响里正响着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压住了一切声响,倒也没引起其他人的恐慌。 四毛见劝不住赵二妮,就朝同来的那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慢慢地靠近赵二妮,突然向前一扑,一人抱紧赵二妮的一只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她按坐在沙发上。 这时,三宝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淋漓。生怕老婆又扑过来,隔着桌子气喘吁吁地说二妮,你、你别激动,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是呀,嫂子,三宝哥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你先别发火,听咱们解释了再骂三宝哥不迟。四毛在一旁帮腔。 别看刚才赵二妮浑身是劲,像个侠女似的挥着水果刀把她男人撵得上蹿下跳,此时一坐下来,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虚脱似的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看着自己的男人,委屈的眼泪就不由自主掉了下来。她说事情我都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三宝喘着气说二妮,你不知道,那包工头已经拖欠了我两年多的工钱,说好今年年前一定跟我们把账结清。本来我也打算等他把账结了今年回家过年,谁知到了年底,他却只给咱们发了一点生活费,剩余的工钱都……
赵二妮问都怎么了?难道他想不给了? 四毛说嫂子你不知道,咱们那包工头生意做得很大,不但承包工程搞房地产,而且还开酒店弄公司做生意,这个天宫夜总会就是他开的。结账时,他除给了咱们一点生活费,余下的工钱全都拿这天宫夜总会的贵宾券给抵了账,我拿了一万多元的贵宾券,三宝哥比我还多,大概有两万多块。他指着那大胡子说他叫阿光,山东人,是跟我们一起干活的工友,他拿得最少,也有八千多块。 赵二妮气愤地说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就这么好欺侮,就都同意了? 山东人大胡子阿光瓮声瓮气地说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大老板,财大势大,手下的马仔还多。咱们是弱势群体,哪有发言权?有个河南籍工友不同意,老板就跟他来黑的,结果那个工友一分钱没拿到,至今还带着一身伤躺在医院里。 赵二妮早就听说出门打工不容易,却没想到出门在外想挣点血汗钱竟会这么难,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多的黑幕。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丈夫了?可他也不该……
三宝说老板拿贵宾券抵账还好,可这贵宾券还带有效期的,过了春节就全都作废了。说到气愤处,从裤兜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硬纸片,往桌上一扔。赵二妮拿起一看,那纸上印着天宫夜总会的招牌,写着“贵宾券面值100元”几个字,反面盖着一个蓝色的印章,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前使用有效。 赵二妮说这、这老板也太欺侮人了吧。 三宝叹口气说那又有什么办法?咱们想回家没路费,留在深圳过年又没生活费,只好白天窝在工棚里睡觉,一天都不吃饭,饿着肚子熬到晚上,然后到这夜总会里拿贵宾券要东西吃。 四毛接着说咱们都是老实人,尤其是三宝哥,心里整天念着乡下老家的你。 阿光说前些日子咱们来这里都规规矩矩只要东西吃,可手里的贵宾券太多,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有效期马上就到了,照那样吃下去,吃到明年正月十五也吃不完啊。眼看着新春佳节一天天临近,别人都喜气洋洋地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咱们却有家不能回,连在深圳过个年也成问题。想到自己的遭遇,咱们有苦无处诉,白天窝在工棚里,三个男子汉像三个娘们似的,抱头痛哭了一场。心里窝着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一气之下,今天晚上就起哄着各叫了一个小姐,想借机发泄发泄,总比把那些贵宾券揣在口袋里白白过期强啊。谁知小姐前脚刚进来,嫂子你后脚就跟着来了。 三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自己在异乡的遭遇,说到辛酸处,竟都声音哽咽,背过脸去,不让在场的女人看了笑话。想不到丈夫屡进夜总会的背后,竟有一个如此辛酸屈辱的故事。赵二妮心里的火气早已经消了,抬头看看丈夫,又看看四毛和阿光,最后又把目光落在了三宝脸上。几年未见,三宝明显地苍老了,也瘦了,脸孔黑不溜秋的,连背都有点驼了,三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好像一个四十多岁的小老头。她心里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银牙一咬,忽地一跺脚,抹抹脸上的泪花,拉了丈夫的手,就要往外走。 三宝问她去哪里? 赵二妮说这吃苦受气的工咱不打了,咱们回家吧。 三宝目光一黯,无奈地叹口气说回家还不是更加受苦捱穷,在外面不管怎么样,总还有点机会,有点希望吧。 赵二妮说谁说回家就得受苦捱穷?你那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如今国家免除了农村农业税,种田不再是亏本的事了。而且咱们村后的桃花山前年辟成了生态旅游区,如今人气正旺,每天都有许多城里游客慕名而来,村里有些人靠着旅游区边上随便做点小生意,都发了财。我呢,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自小就在山里爬上爬下,对山里的情况比自家厨房还熟悉,就洗脚上田做了一名导游,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一千多块呢。
三宝不相信地说你一个女人家,足不出户,在家就能挣个一千多块? 赵二妮说谁还骗你不成,你又没寄钱回家,我若没挣到钱,哪有钱坐火车到深圳来找你? 四毛插嘴说这么说来,在家里干,比进城打工强多了。 赵二妮说那当然。 三宝胆气为之一壮,拉了四毛一把,说兄弟,咱们别在外面受气了,一起回家吧。 好,这鸟工咱不打了,回家。四毛掏出一叠贵宾券,废纸一样往桌子上一丢。 阿光羡慕地看着他俩,说我也想凑点路费回家算了,就算在家过得穷苦一点,也比在外面做牛做马被人欺侮强。他也赌气似的把自己口袋里的贵宾券摔在了桌子上。花花绿绿的纸片顿时堆满了小桌。 咱们走吧。 三宝拉着妻子往外就走,赵二妮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桌子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贵宾券,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平,这些都是丈夫他们的血汗钱啊,就这么当废纸白白扔了,真是便宜了那个黑心老板。她甩开丈夫的手说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三宝说那你想怎么样? 赵二妮柳眉微皱,目光一睃,透过玻璃窗,看见夜总会外面马路那边坐着一个乞丐,正是今天白天给她指路的那老乞丐。她眉头一展,计上心头,说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试一试。又问丈夫,你们一共有多少人拿贵宾券抵了工钱? 三宝说工地上三十多个民工,人人都是如此。
多的有两三万块,最少的也有好几千呢。 赵二妮问那些人呢,回家没? 三宝说工钱都拿贵宾券抵了账,哪还有路费回家?都窝在工棚里呢。 赵二妮说那好,你连夜找他们把这些贵宾券都收集起来,张三多少李四多少,都拿账本记上。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帮他们讨回工资。 真的?三宝将信将疑,不过他知道老婆是个智多星,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许她真有办法也说不定。 当下几人收起桌上的贵宾券,连夜回到工棚,找到一帮工友,把他们的贵宾券都收集起来,面值总共有四十一万多块。赵二妮拿着这些贵宾券,找到那个讲四川话的老乞丐,同他商量了一下,又叫他找来九个乞丐,加上他一共十个人。赵二妮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千块钱的贵宾券,请他们到天宫夜总会吃东西。乞丐们一听竟有这样的好事,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十个衣衫褴褛满身臭气的乞丐浩浩荡荡来到天宫夜总会门口,看门的保安想拦他们,可人家手里拿着贵宾券,不让人家进去于理不通。老乞丐领着乞丐队伍进了夜总会,也不到处捣乱,就坐在离门最近的桌子上,规规矩矩地吃点心喝啤酒听音乐看表演。他们倒是挺惬意,可客人们受不了呀,一个个还没进门就掩着鼻子掉头走了。如此这般,一连三天,天宫夜总会人气大减,生意萧条。老板再也坐不住了,稍一调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派了个人来跟民工们谈判。最后以10:8的比例,也就是拿八块钱换十块钱的贵宾券,把民工们手里的贵宾券全都换走了。赵二妮除去请乞丐吃喝的一些钱,把账算清,把换得的工钱一个一个发给民工们。民工们拿了钱,都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三宝夫妻俩比大伙晚一天回家,因为他们要给女儿买礼物。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过完年之后,这些民工兄弟,再也没有一个人重返深圳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