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她最喜欢吃的软糕点去了她的小屋子。推门进去,她躺在床上,那张陪伴了她十几年的破旧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像喂猫一样的空空的碗。4年前她大病了一场,她已经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不能自己做饭,不能自己洗衣了。她的3个儿子每家轮流端饭端菜一个月。已经到了饭点,可碗还是空的。
我开了灯,还是那一盏灯,昏黄如旧。
我轻唤了一声,太奶奶。
她没有回应我。
太奶奶……太奶奶……
小七,是小七吗?
我走过去,撩起她黑色的蚊帐,我想把她扶起来。她说:不要,我疼。
我问她哪里疼,她却倔强地闭着嘴,不肯说。她不肯说,我也没有再问,只问她饿不饿,她说不饿。我说我带了软糕点来,她才说,我要一点。
她紧拉着我的手,不愿放开。我拍拍她的手背说:太奶奶,我去给你把饭端来,等一下我就要回学校上课了,你要多起来晒晒太阳,知道吗?
一个星期之后,我又回了一趟家。
因为,她,不在了。
我一路哭着回家。周围很多人,往常过年都不在家的人,这一刻全都往家里挤。
棺木放在老屋的大厅里,我知道,她就躺在里面。我走过去,一扬手,把棺木掀开。厅里的人都看着我,我压着自己哽咽的声音说:谁没有看到她最后一面的,都过来看看吧。
很多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几个小叔叔凑过来。
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巴,颧骨高高凸起。我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颧骨,我想帮她把嘴合上,想对她说,这样张着嘴也再不会有食物,这样会很累。
我红着眼睛,却没有流泪。
出殡的时候,很多人都哭得像被人撕裂了心肺一般,除了我。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他们的眼泪,我突然地觉得很厌恶,很厌恶。他们都在表演些什么呢?年初就摔倒了,一直让她拖着,不帮她请医生,任伤情发展。背脊都摔出了碗口大的伤口,白骨狰狞,难道纸能包得住火吗?
清明节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在学校里,没有回去。我实在不能忍受再看到他们在你坟前说说笑笑时我仍然装作若无其事。
太奶奶,我想你了。
如果,有来世。
来世我想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出生的时候抱着我不愿放手。
谢谢你在那么多的后辈中,一听声音,便认出我。
谢谢你小时候招呼我的饭菜,它不脏,一点儿也不。
来世我想说,请你等我。
等我陪你去坐公交,看看那会走路的柜子。
等我念报给你听。
等我做饭给你吃。
等我把软糕点买回来给你吃。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