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摇着头,她知道现今学费高,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么高,心里一急,咳得就越发厉害,脸都发青了。韩老坤一面安慰着她,一面在地上徘徊。后来,他坐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抽起烟来。
张小山看着两个老人愁苦的样子,心里针扎一样不是滋味。他把心一横,说:“这大学,我不上了!”
韩老坤腾一下跳起来,瞪着眼走到张小山身前,生气地说:“小山,你说啥浑话,咱穷山村里人老几辈子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这是多光彩的事,你咋说不上就不上了呢?”
“可……这学费……”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是砸锅卖铁,咱也要把大学读完!”
张小山看着韩老坤,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韩老坤起得特别早,赶着牛出了门。可时过中午,韩老坤还没回来。张小山去地里找,压根没有韩老坤的影子。娘儿俩都很纳闷,韩老坤不声不响地这是去哪儿了呢?直到日薄西山,韩老坤才回来,可是牛却不见了。
娘忙问怎么回事,韩老坤这才道出真情,原来他一早就去了城里,在牛市上扛了一天,把牛给卖了。张小山心一沉,说:“韩伯,田里离了牛咋行呢?”
韩老坤说:“不妨事,我这身板比牛还壮,不就是多出点力吗?”
娘无奈地叹着气,问韩老坤钱筹得怎样了?韩老坤说卖牛钱加上平日的积蓄,有几千块了,可跟通知书上的学费比,还差一大截。娘青黄着脸,有些绝望地说:“怕是没法子了……”韩老坤忙打断她,说天无绝人之路,还说他专门找人算了一卦,卦仙说小山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叫她放宽心。娘这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晚上,韩老坤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他又要去城里。娘问他做啥,韩老坤说他想起来以前有个熟人在城里当包工头,他去找他试试。临走前,韩老坤特意找出了身份证,娘狐疑地问:“咋还要带这个?”韩老坤说:“人家要是认真起来,好拿这个立字据。”
韩老坤整整出去了一天,回来时,天已擦黑了。娘看韩老坤的神色有些凝重,说:“是不是不顺利?”韩老坤说:“人家已经答应了,不过一时钱不凑手,要缓几天。”一旁的张小山闻听此言,高兴地说:“韩伯,这么说钱有着落了?”韩老坤笑着拍拍张小山的肩膀:“放心,孩子,准备上学吧。”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月亮特别圆,韩老坤对张小山说:“孩子,跟伯出去走走吧。”张小山点点头。两个人从村东转到村西,又从村南转到村北。韩老坤好像一点困意也没有,也不管张小山爱听不爱听,只管天南地北地唠着闲嗑,把他这辈子大大小小的故事讲了个遍,完了又嘱咐小山日后一人在外照顾好自己。天已经很晚了,张小山打着哈欠,说:“韩伯,咱回吧。”韩老坤意犹未尽,说:“再走会儿。”站在月亮地里,韩老坤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张小山,半晌,犹犹豫豫地说:“小山,我……真想听你叫我一声‘爹’……”张小山心里一热,话涌到喉咙口,可他还是叫不出来。韩老坤不好意思地说:“孩子,伯不难为你了,伯知道,你心里有……”张小山感动地低下头,暗下决心,等他上学走那天,他一定要向这个善良的老汉叫声“爹”。
回到家,张小山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才知道韩老坤一早就进城了。娘双手合十,不停地祷告着韩老坤能顺利地把钱借回来。到了晌午时分,韩老坤没回来,家里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邻居,带给他们一个惊天的噩耗:韩老坤出车祸已经不在了。
娘登时瘫在了地上,张小山也呆愣愣地变成了一个木偶。许久,娘俩哭号着向城里的医院赶去。
韩老坤静静地躺在一个洁白的床单下。肇事司机向小山和娘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当时他并没有违章驾驶,是韩老坤突然冲向马路中央,他来不及刹车,便从韩老坤的身上轧了过去……
“咋会这样呢?老坤,这到底是为啥呀?”娘痛断肝肠,不停地喃喃自语。整理遗物时,娘突然发现韩老坤的口袋里装着几页纸,递给张小山一看,竟是一份人身意外保险!
张小山顿时明白了,韩老坤几天前进城为啥要带身份证,他不是去借钱,而是去赌命!张小山更理解昨晚韩老坤为何一直和他在一起,那是这个老人在和他进行生死诀别呀!老人为了他的前途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他竟然没有满足一个老人最后的愿望!
张小山跪在韩老坤的床前,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叫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