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田根放学刚进门,就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哥哥挽着袖子在杀鸡,娘端着大木盆在井上洗菜,村里的乡亲们也在忙着搬桌子支板凳!田根放下书包,正要进厨房吃饭,哥哥把他叫住了:“小根,别忙着吃饭,先过来帮忙!明天哥哥要给你娶嫂嫂了……” 嫂嫂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呀?第二天一早,田根真的见到了嫂嫂,她穿着碎花衬衣,还挺漂亮哩!
可令田根感到奇怪的是:嫂嫂没有嫁妆,也没有娘家人,她一个人坐在炕上,始终低着头不说话,村里的小孩子,几次向嫂嫂要糖吃,结果一颗也没要到!于是,田根很不喜欢嫂嫂!可不喜欢归不喜欢,嫂嫂毕竟是嫂嫂,以后注定是要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呀!
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好几辆警车,要把嫂嫂拉走,并要给哥哥戴手铐,娘扑过去抱汽车轮子,哭天喊地想拽住嫂嫂,可是,嫂嫂还是被拉走了。嫂嫂走了,哥哥很气愤,娘也为此病倒在床上,再也没起来了!半年后,嫂嫂挺着大肚子回到了村里!这时,娘的坟头上已长出了草!哥哥见到嫂嫂,再没了以往的好脸色,而是开口大骂:“滚,还嫌把我们田家害得不够吗?”
嫂嫂哭着不走,哥哥只好让她留下了。这天下午,田根家来了个胖男人,一看就是城里人。胖男人刚走进院门,嫂嫂硬生生地夺下狗链子,把大黑狗放了过去,吓得胖男人回身就跑,边跑边说:“双玲,你咋这样呢?”等胖男人跑远了,田根就问嫂嫂那男人是干啥的,为啥放狗咬人家,嫂嫂只是哭,没说一句话。晚上吃饭时,田根正想跟哥哥说胖男人的事,嫂嫂却捂着肚子喊了起来,疼得几乎从凳子上摔下来!哥哥慌了神,连忙扯了被褥,准备往架子车上铺,嫂嫂却摆手说:“别……别弄了,恐怕来不及了……”
于是,哥哥吩咐田根赶紧生火烧水,他自己跑去请接生婆了。田根在草垛上扯稻草,听见嫂嫂在里屋哭天喊地地叫疼,紧接着,小侄女玉玉的哭声就传出来了。这天放了学,田根又在村口看见了那个胖男人,他手里拿着个相机,两只眼睛四处打量。田根偷偷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到了田根家附近,胖男人拿着相机四处乱拍。拍了一阵,他搬了块石头,站在上面朝院子里偷偷地看。
“喂!你干啥呢?”哥哥突然回来了,冲着胖男人喊。胖男人一个趔趄,从石头上跌下来,撒腿便跑!田根从远处走过来,对哥哥说:“刚才那个人,以前就来过咱家,我嫂嫂还放狗咬他呢!” 田根和哥哥刚进家门,嫂嫂便对哥哥说:“饭都做好了,你赶紧吃,吃完咱去给玉玉看病,她今天发烧得厉害!” 哥哥很不耐烦,说他没空。嫂嫂不吭声了,找了件旧棉袄裹了玉玉就走,刚走几步,带着哭腔说:“那你给我钱……” 哥哥连口袋都没摸,便说:“没钱!”嫂嫂一下哭出声来,边哭边摸玉玉的额头。
这时,那个胖男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也不怕狗咬了,径直走进了院子,冲哥哥喊:“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孩子病成这样,你竟然都不心疼?” 哥哥怒了:“您到底是谁?我们家的事情,犯得着你来管?” 胖男人转头对嫂嫂说:“双玲,你咋这么不开窍?在这种地方呆一辈子,你划得来么?”嫂嫂没说话,用袖子抹抹眼泪,把玉玉搂得更紧了!哥哥懵了,一把揪住胖男人的衣服领子,瞪着眼问:“你再不说你是干啥的,老子今天灭了你!”胖男人苦笑一声:“若不是人贩子把双玲卖到你这里,她就是我老婆了!”
哥哥和田根听了这话,都愣住了。胖男人说嫂嫂的父母当初冲着他有钱,本想把嫂嫂嫁给他,但嫂嫂却说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在外出打工的火车上,却被人贩子骗到了这里。被警察解救回去后,她整天地哭,说她已经怀上孩子了,非要回到哥哥这里来。胖男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然后掏出一沓钱,又取出了相机里的胶卷,塞到哥哥手里,说:“我原本想把你们家的贫穷落后,拍到相机里,回去做双玲父母的工作,让他们来劝双玲回去的,现在,我不想了……兄弟,如今像双玲这样的女人不多见了,你好好珍惜吧!”
胖男人走后,哥哥一直坐在院子里吸闷烟,边吸边看嫂嫂和玉玉,看了好久,才说:“走吧,去看病……”
从此,哥哥又像刚结婚那阵,对嫂嫂特别的好,并把赚来的钱都给嫂嫂。这天中午,田根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嫂嫂在哭!他跑进院子一看,顿时呆了:哥哥浑身是血,早已断气了!听了嫂嫂哭诉,田根才知道:哥哥早上用农用车去矿上拉石头时,结果农用车突然出了大故障,哥哥连人带车翻了深沟里…… 哥哥死了,田根难过得连学也不想上了,嫂嫂却坚决不同意:“你说啥瞎话,不上学,你能干啥?”
渐渐地,田根在村里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嫂嫂是扫把星,在来田家后一刻也不消停。现在还想招男人上门呢。每每听到这些,田根就会感觉自己没有一个亲人了,唯一的嫂嫂,还是被人贩子贩卖过来的,她肯定有一天要走,到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啊?这天,田根去坟地看了看娘和哥哥。回来时,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院子里和嫂嫂说话,他赶忙一闪身,缩到了院墙背后。只听那男人说:“你这房子,我倒不稀罕,你上我那头去也成!只是你说你有两个孩子,我看这事儿,恐怕有点太那个了吧……”
“大哥,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我也舍不得啊!你再琢磨琢磨,哪怕,哪怕我把这房子卖了都成……” 嫂嫂要卖房子?田根听到这里,急了,一脚踹开院门,就冲嫂嫂喊:“嫂嫂,你要卖俺家的房子吗?俺不同意!” “怎么,你还有个小叔子,哎呀,这……”说着,男人就站起身来,一边定定地看着嫂嫂,一边朝院门外退去,走了。
第二天一早,田根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嫂嫂在屋里收拾东西,于是,他眯着眼睛,假装继续睡,他想看看嫂嫂到底要干什么。等到嫂嫂收拾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将包袱往肩上一甩,拉着玉玉即将出门的刹那,嫂嫂的背影,映在那一轮大大的朝阳中,田根突然间觉得:嫂嫂真就这样走了么,那我一个人日后该怎么办呢?
于是,嫂嫂曾经的一切往事,一瞬间突然在田根的眼前划过,如电影画面一样…… “嫂嫂——” 嫂嫂停住,转过身来,见田根“扑通”一声跪在了她和玉玉两个人斜斜长长的影子上,满脸的泪,在阳光中晶莹透亮!嫂嫂的包袱从肩上滑了下来,她牵着玉玉的手,几步跑过去,猛地将田根和玉玉搂在怀里,三个人一起哭了起来!哭声中,嫂嫂抬起头来,看着那一轮大大的,越升越高的红日,凄声地诉说着:“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恨你们田家,恨人贩子,恨你哥,恨你们村里人,恨那些小气的男人!难道,这都是我上辈子欠你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