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离晌午还早呢,那毛狗儿居然早早把摊儿收了。老罗出不了车门,扯起嗓子叫道:“毛狗儿,我们找你有事呢。”毛狗儿好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给铺子上门板,准备打烊。老罗还想再叫,陈百味一把拉住了他,指了指车窗。
当他们费了好大力气从车窗钻出来时,毛狗儿已经没影儿了。他俩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毛狗儿的住处。那是一处棚户区,也是这个城市的贫民窟。他们敲了半天门,就是没人应答。
敲门声惊动了隔壁修鞋铺的老鞋匠,他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陈百味递上一根烟,问:“大爷,您知道毛师傅在哪儿吗?”
老鞋匠接过烟,不紧不慢地答道:“城北乱坟岗。”
老罗以为他听错了,就说:“不对,我们是找毛狗儿!”
老鞋匠点上烟,深吸了一口,说:“也在城北乱坟岗!”
陈百味大惊,连忙搬来凳子,请老鞋匠坐了下来,细问原由。
老鞋匠长叹一声。要说这毛狗儿,祖上算得上是个开锁世家,他家好几代人都是以开锁为业,这个活计虽不足以富家,但养家糊口倒也不愁。只是到了上世纪那个特殊年代,手艺不能用了,因为贫穷,毛狗儿父子日子过得很艰难。那一天,狗儿爹眼看孩子饿得不行了,便领着狗儿到了城郊,撬开了一家烧饼店的锁,偷了半袋黄烧饼。回来的路上,不懂事的毛狗儿居然一路嚷嚷着要吃烧饼,狗儿爹急了,打了他一巴掌,牵着他赶紧回家。
他们在路上遇见一个城里的干部,那干部给狗儿吃了饼干,喝了水,狗儿爹过意不去,便出手帮他开了自行车锁。那干部还让狗儿爹去城里,还说要帮他开铺子。狗儿爹兴奋不已。谁知公安部门很快就破了烧饼店失窃案。父子临别时,狗儿爹把一把钥匙交给狗儿,交代他一定要去城里,找给他吃饼干的那个伯伯。
狗儿拿了钥匙,在爹的床肚里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是几本砖头厚的书,原来那就是他家世代相传的开锁秘笈。
狗儿进了城,他根本不知道陈百味叫什么,在那个单位,只要看见机关大院,就往里闯,说是找有饼干的伯伯。可每次都让门卫当小叫花子,给轰了出来。后来有个好心人指点狗儿说:“孩子,你这样是找不到人的。你没看见,每个机关大院门口墙上都有个小盒儿,那就是他们头头的专用信箱。你只要写个信,投在信箱里,没准给你饼干吃的伯伯就能看见了。”
狗儿听了很高兴。可他不会写字,就从路边捡来香烟壳儿,用炭渣在反面先画上一辆自行车,再画上一只大大的锁和一把钥匙。他知道只要给他饼干的伯伯看到这个,就会知道自己是谁了。狗儿只要见到大院门口有信箱,他就往里投“信”。日子一天天过去,给他饼干的那个伯伯一直没有找到。
一晃几年过去了,狗儿已经长成了半大小伙子。他终于知道,原来他和父亲都上当了,那个伯伯说了谎,他并不是好人,肯定是他的举报,爹才被人抓走的。狗儿放弃了摆摊儿挣钱的想法,他开始琢磨开锁的技艺,决定靠“偷窍”谋出路。谁知刚一出道,便接连折了两个大跟头。当他第二次出狱,准备再操旧业时,监狱的管教给了他一个铁盒,说是他爹留给他的。
原来,狗儿爹出狱后自感无脸面对孩子,但也不能眼看着狗儿走上歧路,便在暗中默默关注他。当狗儿入室行窃时,他心急如焚,无奈之中,出了下策,两次出手在门外做了手脚,把狗儿反锁在失主家里面。后来狗儿爹患了绝症,他托教官给牢里的狗儿留了一封信,信上说:“狗儿,好娃儿,爹老了,管不动你了,求求你别再错下去了,咱们毛家的开锁秘笈不是万能的,有的锁咱们永远也不可能打开的……”
狗儿从教官手里接过铁盒儿,那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根本看不出是装什么用的。铁盒上挂着一把很普通的小挂锁,外面的漆也早就锈光了。狗儿很奇怪,难道就这么一把破锁,爹也开不了?当狗儿再次仔细端详那只盒子时,眼泪“吧嗒吧嗒”下来了。他听了爹的话,从此金盆洗手,一心开了个修锁铺谋生。
最后,老鞋匠说:“狗儿爹就葬在城北乱坟岗,今天刚好是他十周年的忌日,狗儿肯定在那边。”
告别老鞋匠,老罗问:“狗儿爹留给他的是什么盒子呀,里面不会是更高级的开锁秘笈吧?”半晌,老罗又开口说:“对不起,老领导,当年狗儿爹的案子是我主办的,我们是根据您在会上讲的故事为线索,才抓到他的,由于怕您受到影响,所以瞒着没有汇报……”
陈百味一听,火了,骂了一句:“乱弹琴!”拂袖朝乱坟岗跑去。
俩人来到城北乱坟岗,毛狗儿果然在那里。此刻,他正跪在一座坟前,双手捧着一只锈蚀不堪的铁盒。他看见了陈百味和老罗,手一抖,那铁盒上的锁便连根断落下来。盒子开了,里面的霉变发黄的香烟壳儿纷纷扬扬洒了出来,每一张上都画着一辆自行车,一只锁和一把钥匙……
老罗好奇地捡起铁盒,“亲政便民箱”五个字依稀可辨。当年正是在陈百味的建议下,飘城率先推行的这个便民措施呀!
在狗儿爹坟前,陈百味深深地弯下了腰,说道:“老伙计,我明白了,当官的对老百姓的承诺兑不了现,那可是天大的谎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