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照护病人吗?
老张反正早晚都会死,我们的领导说,老张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在解放前曾经杀害过我们好多的革命同志。他畏罪自杀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死了都还要受到批判的。这位专案组的人幸灾乐祸地说道。
我真想举起拳头揍他一顿,可人家代表组织呀!我只得忍气吞声地跟他商量。我说:你在外面休息,我来照顾行吗?他认识小师弟万院长,在征得万院长的同意后,我就留在了病房。
我用热水慢慢给师傅擦干净身体,用湿棉签给他清洁口腔,因为我知道师傅是很爱干净的。听着窗外呼啸着的西北风,我紧握着师傅的手,不断地在他耳边说:师傅!你一定要醒过来呀!我一定会得到您的谅解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听到有人好像轻轻地哼了一声,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有鬼?望着旁边床上的尸体和空寂无人的病房,我这个与无数危重病员打过交道的人,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又哼了一声,这下我肯定是师傅了。我激动地等待着,他的四肢又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还有些不适应强光的眼睛。
怎么是你呀?我不是在做梦吧!师傅说话的声音细若游丝。
师傅!您不是在做梦,是徒儿我看您来了。我哽咽着回答他。
他突然举起双手,对我喊道:我可怜的徒儿啊!请你回答我,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而恶人能得善终?
这是一道难解的题,我经常也为此类问题困惑。望着面色苍白情绪激动的师傅,我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知青平反
寒来暑往,铁棒磨成了绣花针,我成了一个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标准农民。泡田撒种,耕田使牛,割谷插秧,挖堰筑堤这些农活我不但学会了,而且非常熟练。有一天,我在附近的知青点玩,所谓知青点,也就是聂小刚一个人的家罢了。聂小刚是临江市下放到这里的知青,其它一同下放的二十几个同伴都已经陆续回城参加工作,只有聂小刚这只老八哥还没有飞走。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个人太聪明,而且也太傲气了。不光是拉得一手好小提琴,还热衷于雕塑作品的创作,在对雕塑艺术的研究上有很多独到的见解,他业余创作的雕塑作品《太行山上的朱德》,就曾在全国比赛中获优秀奖。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和干部们搞好关系争取早日回城?他毫不在意地对大家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慌什么?
聂小刚正在跟我辩论华盛顿为什么能带领弱小的美国军队打败强大英国的时候,有一个背着黄挎包的人走了进来。聂小刚向我介绍说,这个人是他要好的朋友,在县组织部门做点事。这个人不等把聂小刚递给他的开水喝完,就迫不及待地对聂小刚说:
小刚子!机会来了,中央有关文件已经传达到县一级。四类分子全部摘帽.对历史上的冤假错案一律平反,下放到农村的知青和城镇居民要一个不留地返城安排工作。
这是真的吗?我觉得脑袋被人重重敲了一下,有种地下天上恍恍惚惚的感觉。
聂小刚则把嘴巴一撇,不屑地说:落实什么政策?我还想在这里白头到老呢!
牢骚归牢骚,聂小刚还是去邻居家借了几个鸡蛋煎了,再炒了几盘小菜,到不远处的供销点打来些烧酒,大家互相喝酒庆祝起来。
在知青点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好消息后,我马不停蹄地往庆生家赶。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封资修”的东西统统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文艺界乱象百出,各种演出团体被解散,京剧团首当其冲。被剥夺了演出权利的人们没有事做,在“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号召下,全部被下放到了农村,庆生一家也到青石镇旁边的生产队落了户。
庆生家坐落在一座小山包下面,几行翠柳掩映着三间窄小的草屋,屋前一方浅浅的荷塘。已是深秋季节,几株残荷还在夕阳的照耀下,伴着肃杀的西北风可怜地抖动着。庆生的家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我刚一跨进门,就发现屋里已经坐了好多人,从里屋迎出来的庆生媳妇,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捡到金元宝啦!我和她开起了玩笑。
程哥!这个好消息可比金元宝更值钱呢!
庆生媳妇永远具有优秀演员的气质,白里透红的肌肤,修长的身材,除了一边肩膀上有一个整齐补丁的农村妇女的装束外,艰苦的农村生活对她并没有任何改变,举手投足间还是能够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庆生紧跟着出来对我说,他今天的客人全部都是原来京剧团下放到附近农村的同事,因为他们中间有人得到了马上可以回单位的消息,大家一串联,就有的拿酒,有的提肉,专门一块赶到庆生家聚会庆祝来了。看来,我的消息比他们还慢了一些。
摆在屋子中间的旧饭桌,可能从来没有招待过这么多的客人吧!几把竹椅子也被“咯吱咯吱”压得乱叫唤。屋外的夜色今夜好像格外浓,一弯月牙儿都隐在几朵乌云后面去了。大家边喝酒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中心议题是年龄都这么大了,回城后还能重返舞台吗?如果不能演出,又能干些什么呢?有人问庆生的母亲:
您这回要跟孩子们去县城住了吧?
不一定!我想还是回青石镇一个人住的好,那里安静。庆生的母亲满怀心思地回答。 伯母!您不愿去县城和庆生他们住,是在等什么人吧?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