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我听着屋外“滴滴嗒嗒”的声音,硬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很响的敲门声和喊叫声:程医生,快开门!程医生,快开门!这是谁深夜弄错了人家,是在叫我吗?恐怕是有要紧的急事,我赶快打开草屋的门,就有两个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似的人撞了进来。原来是靠近我们生产队的李家铺有一位妇女生孩子,由于胎位不正生不下来,那里离镇医院又远。接生婆认识我,知道我当过军医,就要产妇的丈夫邀人请我来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我二话没说,就带着一些器械冲进了风雨中。
产妇在床上痛苦地叫喊着,全家人都处于手忙脚乱之中。我戴上医用手套紧急给产妇做了检查,原来是臀位逆产。我给产妇作了顺位牵引,然后用手伸进宫腔把婴儿的屁股往里推,再把他的头慢慢地扳了过来。婴儿的一声啼哭,打破了满屋的惊恐和不安,也给已是浑身汗水的我天大的慰藉。婴儿的祖母向我跪下,大声呼喊着:真是感谢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他们家有人在外面工作,相比之下在农村还算生活过得去的人家。这家人为答谢我,除了二十个鸡蛋外,还另外送给我十斤玉米面、两斤菜籽油。这在那段饥荒的日子里,可以算作一个家庭的“奢侈品”了。我本来想讲一下客气,可小宝宝瘦骨嶙峋张嘴要吃的模样马上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像一个贪婪的商人,迫不及待拿起这些东西,竟忘了向这家人表示感谢,不顾通宵未眠的疲劳向家里跑去。还没进家门,我就大声嚷起来:我们的小宝宝有救啦!
自然灾害终于艰难度过去了,已经是大龄青年的庆生,也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婚姻可是经过些磨难的,不光是庆生的母亲因为儿媳妇是演员不同意,庆生的岳父岳母更是坚决表示反对。庆生的岳父岳母都是政府机关干部,而庆生的爸爸是被镇压的土匪恶霸,庆生妈妈不管出身如何,也算是土匪恶霸的小老婆。冰炭岂能同炉!双方大人的态度成了他们婚姻的重大障碍。但两人的感情始终如一,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庆生还当上了京剧团主管业务的副团长。县文化局的领导知道情况后,亲自出面做双方大人的工作,看着两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又长期在一起摸爬滚打,万一闹出了什么有伤风化的笑话,那就更麻烦了。两边大人考虑到这些,只好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
婚礼举办得可真是热闹,我为好朋友的幸福干了好多杯。在大伙的强烈要求下,我和妻子还即兴表演了一段《刘海砍樵》。宴终人散,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我还处在亢奋之中。妻子看到我的样子,也开玩笑说:你光顾着替别人高兴,可要记着什么时候给我们补一个婚礼啊!我搂着她的肩膀,望着窗外天空圆圆月亮中虚幻的亭台楼阁,充满温情地对妻子说:请相信我,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回家刚好八年多一点,“文革”开始。农村里的小青年们也举起红色的旗帜开始“造反”了。生产队没有资产阶级当权派,因为地方历史上很穷,也没有地主富农,我们夫妻俩就成了当然的活靶子。队里的树被盗了,哪家的东西不见了,这都成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夫妻都要受到牵连。我妻子有很多亲戚在海外,互相通信用的纯白色信封,也成了和外国人“勾结”的罪证。我看这个样子下去很被动,就绞尽脑汁寻找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大队革委会的周主任是对我们最厉害的。我想,把他摆平事情就好办了,我们没有钱请他吃饭,只好在他的爱好上作文章。周主任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平常喜欢喊几嗓子革命样板戏,我就找机会大力恭维他,说他以后不成正式演员也是出名的票友。我还送他一本油印的歌词本,教他唱几段如《武家坡》之类的皮黄段子。他把我肚子里的那点货还真当成了那么回事,在外到处说我是一个有艺术造诣的什么家。还推荐我们夫妻进了大队文艺宣传队。我们不用干活,就可以拿最高工分,也不用低着头为广大革命群众站台了。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趁着农闲,赶往县人民医院看病。因为最近总感觉身体很疲乏,我怀疑与早年办《血防报》常去洞庭湖血吸虫疫区有关。刚到医院准备去门诊部挂号,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在门口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小声交谈着。这个人虽然长高了,脱去了少年时的稚气,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就是当年在联合诊所接待过我的小师弟。我们简短寒喧几句后,他把我拉到旁边的僻静处告诉我说:可怜的师傅这回出大问题啦!在“一打三反”学习班里挨批判后想不通,在学习班的卫生室偷了一瓶安眠药吃,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已经两天了,但还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你看,我正为这事找有关科室的主任商量呢!
原来,小师弟在学徒期满后被师傅推荐上了医专,回县参加工作后慢慢当上了这家医院的院长。听说师傅病危,我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我回来的这些年,虽然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师傅,但总觉得当年听不进他的告诫,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有些无颜见他。在我的要求下,小师弟带着我走进了一间病房,墙壁被雪白的电灯照射发出泛着青色的光,一张床上躺着一位刚刚因抢救无效而死去的病人,另一张床上则躺着好像灵魂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我师傅。他现在浑身挂满了如氧气管,输液针之类的东西,有一个负责照护的人在打瞌睡,我们把他拍醒,我气愤地质问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