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郁琼花17岁离开上海27岁回到上海。十年间她结了一次婚,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几乎走过了人生的大部分。对以后的日子,她已经没有奢望,只想有一个自己的窝。在自己熟悉的城市安安稳稳度过生命余下的时光。她离开上海没有过多的想法,回来也是随大流说走就走。她一直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也就没有太多的大喜大悲。
她顶替父亲在一家文具厂当工人,带着儿子住在老家的一个仅能放平身子的小阁楼上。儿子晚上的哭声常常引来父母亲的长吁短叹,半夜三更的,让郁琼花听了心惊肉跳。更令她于心不安的是,弟弟原来是要结婚的了,新房就在家里,而她现在睡的地方则是两个老人的栖身之处,由于她和孩子的到来,弟弟的婚期无限期地延长了。
郁琼花急于要把自己嫁出去。这有点像她当初在生产队时的情形。
郁琼花又一次结婚了,新婚的那个晚上,身子蜷在丈夫尤一鸣的怀里,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一条狗那一个人。那个人和她们一起下田干过活,作为民兵队长的他还时时背着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在那个绝望的日子,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一间茅屋,扑面而来的热气使她身子发酥发软,烟火蒜泥和人体的混合气味刺得她喉咙发毛。她脸上头发上还有衣服上一滴一滴地淌下水珠,人很快像一个刚出笼的馒头热气缭绕……她在那间茅屋里住了下来,一住住了几年。
“真像做梦一样。”郁琼花在尤一鸣怀里自言自语。
尤一鸣问:“你说什么,谁做梦了?”
尤一鸣在上海没有户口,但有一间小小的亭子问,是他那个曾经做过尤家二房的母亲死后留给他的。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他再也没有回他的户口所在地新疆。许多没有房子的人都回了上海他没有理由不回来。
婚后,尤一鸣还是在柳林路市场替人踏黄鱼车送货,郁琼花在文具厂当她的工人。她的儿子则一天天大起来。从结婚的第一天起,郁琼花就对尤一鸣说要一个他的孩子,尤一鸣说:“好,我们也要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这样花色品种就齐全了。”郁琼花听了心里一惊,她一直没有把女儿燕子的事告诉尤一鸣,因为她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们就努力去要一个女孩。然而几年下来却没有一个结果。真是奇怪,郁琼花有时候想,那个人怎么一上身她就有了。生燕子的时候她躺在炕上痛得死去活来,她说什么也不要第二胎,防了又防,还是没有逃过受第二茬罪。
最后,尤一鸣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明白了以后,他更是觉得自己是有福了,他有了一个现成的儿子,老天有眼,不让他绝后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来。尤一鸣户口回来了,却又出了车祸,伤好了在市场里当保安,穿着制服走来走去。文具厂好了又坏了,郁琼花上岗下岗再上岗再下岗,弄到后来她也不当回事了,每个月把仅有的那几张钞票攥攥紧,日子还是过了下来。
忙忙碌碌的间隙,郁琼花的心头有时会掠过一丝莫名的惆怅,空落落的。有时半夜里醒来,看着亭子间窗外窄窄的一线星空,眼前会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一丝不挂的身子,软软的一碰就要化了似的,她把她贴胸抱着。那张小嘴四处寻找着,很快噙住了奶头,用力的嘬吸令她触电似的晕眩……她看见了,看见了小小的人儿长成了大大的姑娘,一根辫子油亮亮地垂在脑后,那妩媚的身姿那脆亮的声音……郁琼花眼前模糊了。她看见天亮了。
这样的日子,终于有一天被一个电话搅乱了。
2
郁琼花走进了那幢她几乎一无所知的大楼。接待室里,派出所民警老王面对郁琼花惶惶惑惑的样子,第一句话说:“郁琼花,我们请你不是政府公务,纯粹是个人行为。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件事。”老王拿出一张泛黄陈旧的着色照片递给了她。照片上是17岁时的郁琼花。郁琼花默视了一阵,问:“谁给你的?”老王说:“燕子,她这些年来一直在找你。”郁琼花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软软的一丝不挂的小身体。这时候她是那样的怕她又是那样的想她,十几年积蓄的亲情喷发出来,她环顾四周寻找着说:“人呢,燕子呢?”
老王释怀地笑笑:“人还在东北呢。”说着拿出从分局转来的寻人信件。
原来,是郁琼花和前夫生的女儿写信来上海找母亲了。郁琼花1983年回上海的时候,儿子还在吃奶,燕子刚刚两岁。她带回了儿子,燕子留给了前夫,从此母女再也没有通过消息。
当听到三岁的燕子被人领养而他的父亲还收了二百元钱的时候,郁琼花木木的僵直的脸活动起来,她哭了,抹着眼泪说:“是我对不起她……”
“总算找到你了,不过你的情况我们并不熟悉,你自己决定是不是认她,”民警老王指着信上的电话号码对郁琼花说,“这是燕子的联系电话。”
郁琼花看着信纸,答非所问:“她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
民警老王说:“信上说了,燕子的父亲死了。从血缘上来说,她只剩下你一个亲人,尽管她的养父还在,但想想办法还有可能把她办到你身边的。”
“真是这样的呀?”郁琼花听不懂似的问。
“你看我们都在帮你,”民警老王说,“办法应该说总是会有的。”
等了一会,老王又说:“你要是现在就想和燕子通话,可以用这儿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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