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燕子睁开眼睛,眼前闪着迷蒙的光亮,周围的景象一派陌生。愣了片刻,她才想起自己是在亲妈的家里。她坐起来四处寻找亲妈的身影,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正想着该做些什么,刘东推门走了进来。
“没想到这地方真冷。”刘东说,“盖的被子潮乎乎的,半天也焐不热。”
刘东坐到床边,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没有睡好。“他们人呢?”他问燕子。
燕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上班去了。”
“昨晚亲妈对你说了什么?”刘东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燕子的被窝。
“亲妈说了许多话,”燕子说,“我实在太困了,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感觉刘东的手在她的腹部向纵深探摸,那种熟悉的探摸。她拨开那只手,下床坐到了墙角的痰盂上,她已经学会使用这个东西了,雪白硕大的臀部和叮叮咚咚的声音新鲜而又诱惑,当燕子要穿上衣服的时候,刘东把她拉回了床上。
燕子突然用力抱住刘东。她贴在他的耳旁说:“我怕,怕得厉害。”
“别怕,有我在呢。”刘东抱紧了她。
在他们向快活的巅峰挺进的中间,有过一个短暂的停顿。燕子说:“我怕的是我的肚子,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水了,我怕……”
郁琼花拿着两副大饼油条走上楼梯。亭子间的门关着,郁琼花在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吱吱哑哑的声响,薄薄的布满裂隙的门板是什么也隔不住的。她站在门外愣了一阵,把手里的点心往地上一搁,又下了楼。在去帮工人家的路上,她觉得血缘这个东西真是奇怪,连命运也可以遗传,她对自己说,新的一个轮回又开始了,现在他们去怪谁呢了?谁也不能怪,就像她的过去一样,只能怪自己。
6
得知燕子回家的消息,民警老王上门来探望,还带来了派出所同事集体捐助给母女俩的五百元钱。邻居们也上门来看郁琼花失而复得的女儿……
热闹过后,便是老百姓平常的日子。尤一鸣晚出早归,郁琼花每天到瘫痪病人家里做钟点工,弟弟去上学,燕子则和刘东一起早出晚归,在大都市里浪荡。晚饭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一家人挤在小桌子前吃着简便单调的饭菜。说着简短得近似吝啬的话语。晚饭后,郁琼花督促弟弟快去做功课。这时候刘东和燕子该出去了,他们在小小的亭子间里显得多余和尴尬。
燕子送刘东回里弄招待所,他们在马路上一站常常是一二个小时。他们说的很少,要说的话整个白天都已经说了,夜晚的路灯下,似乎适宜默想遥思。他们开始想念千里以外那片人烟稀少的山林,想念养父和随心所欲的生活,想念那张蒙着绿呢的台球桌。原先的那些对大城市的热望渐渐暗淡了,城市生活让人感到厌倦。最为令人担忧的是,他们随身所带的钱快要用完了,打工又一时找不到地方;而燕子的身孕又不得不让他们作出最后的抉择。
“还是我一个人先回去,”刘东说,“回去弄了钱给你寄来。”
“不,”燕子断然地说,“你不能走,我一个人留在上海害怕。”
“要不,”刘东犹犹豫豫地说,“我们干脆拉倒吧,这样亲妈他们也许会帮你想想办法。”
“这话是你说的?”燕子指着刘东的鼻子,“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我肚子里都留下了你的种子,你想让他一出世就没亲爹。你别再说了,我去找亲妈论理,谁叫她把我生出来的。”
当着亲妈的面,燕子这些理直气壮的话都缩了回去,她不知怎么向亲妈开口。她不能像弟弟那样,三天两头向亲妈要钱。弟弟说:姆妈,学校里要交饭钱了。弟弟说:鞋子破了,我要买一双旅游鞋。弟弟说:同学开派对,给我五十块钱买礼品……燕子看着亲妈二话不说地打开五斗橱那个挂着钥匙的抽屉,数着里面有限的几张钞票,抽出一张或二张,递给弟弟。还问他是不是够了。这种时候,燕子心里就特别的不平衡,仿佛这些好处都是弟弟从她手里抢走的。如果没有他,也许就她跟亲妈回了上海,也许她现在就是马路上招摇过市的女孩中的一分子。这么一想燕子内心便会掠过莫名的怨恨,这怨恨似乎无处不在,看谁谁就不顺眼。燕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怎么啦,”郁琼花问,“燕子,你不舒服啊?”
燕子摇摇头,她怎么能对亲妈说我恨你们呢。
再看见弟弟向亲妈要钱,燕子鼓起勇气说:“亲妈,我身边的钱快要用完了……”
郁琼花问:“你吃在我这儿住在我这儿,还要什么开销?”
燕子说:“王叔给我们的那五百块钱,能不能先用了?”
郁琼花说:“那笔钱我给你存着呢,你不还要回去吗?车票和路上的花费都少不了,我们家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到时候到哪里去弄这一大笔钱。”
这是郁琼花头一次当面和燕子说“回去”这个字眼。说完以后,母女便陷入了沉默,整个晚上她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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