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卫东心里装着太多事,无法在医院静躺下去,迫不及待地要出院。医生检查过后,同意了他的要求。王文成提议要由白河屯负担他的一切费用,牛卫东不同意,坚决要用自己的钱支付医药费。王文成拗不过,就说:“也好,那我们就代表你去看看建国。”牛卫东听出了弦外之音,追问道:“什么意思?”王文成说:“当初把你送到医院,才知道你是O型血,最近的天气导致交通事故增多,在你之前,医院已经将O型血用得几乎不剩多少了,你不够用,紧急调血肯定也来不及,最好的办法……”
“哦,我明白了。”牛卫东轻轻打断了王文成,“我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王文成叹口气,说:“挺让人担心的。当时,医生屡次劝他不要输太多了,说影响身体,还可能出现意外,但他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弟弟的命不救呢?”
牛卫东鼻子发酸,从钱包里掏出厚厚一沓钱:“你们给他送去吧,我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好——别说是我的。”说着把头扭到一边。王文成一见气得直跺脚:“你们哥俩这是怎么的啊!你亲自登门送过去多好?你俩身上流的不是一样的血啊?”
牛卫东不理会王文成的咆哮,他钻进车里,一摆手,司机发动了汽车,一溜烟地走了。
王文成跟村会计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到牛建国的家里。牛建国刚刚喝了三两酒,正跟老婆吵架,见王文成进来了,牛建国大着嘴巴说:“文、文成啊,你倒是说说,天地良心,我、我牛建国对得起他吧?他不就是有俩臭钱嘛,三番五次给我难看!我、我真该狠下心来,让他小命交代在医院里得、得了!”
王文成把钱掏出来,放到桌子上:“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其实啊,卫东已经后悔了,我都看出来了,可他心里就是绷着一根弦,死活不肯回头。这事的根由我们外人不知道,你们作为当事人,难道心里还不清楚吗?”
牛建国抓过酒瓶还要喝,被王文成拦住了。牛建国的老婆说:“我就是记得,他叔叔去省城前的那天晚上,来过家里一趟。那时候他跟个二流子似的,我也不待见他。当时他也没呆多大工夫,就走了,然后就找不到他人了。”
王文成心中一动,失声叫道:“慢着,你说一下那天晚上,他来家里的仔细经过。”
五、冰释
时光回溯到六十年代。那一年,牛卫东20岁,牛建国23岁,儿子刚刚3岁。由于父母双亡,兄弟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更显拮据。在大队干部的撮合下,四年前,牛建国跟邻村一个同样家境贫寒的女人结了婚。牛家只有两间平房,连配房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房子显然不够住,牛卫东就搬到了村头的一座破庙里。
那时,不要说白河屯,几乎全中国的人家都还处在忍饥挨饿之中,吃一顿饱饭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时的牛卫东是个愣头小伙子,年底的时候靠工分分粮食,主要是红薯,如果没人管的话,牛卫东的红薯肯定是饱饱地吃几天就没了的。这时,牛建国就提出,他替弟弟保管红薯,吃饭的时候伙着吃,可以多延长一些时日。牛卫东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可是牛卫东饭量大,他一个人吃的饭几乎顶两个人的。不久,嫂子就告诉他,红薯吃完了!牛卫东作为一个二十郎当的小伙子,正是食量最大的年纪,总是吃不饱饭,就经常饿得眼冒金星。
那天,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牛卫东到野外找吃的,结果一无所获,衣服又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跌跌撞撞地进了哥哥的家门。嫂子给他盛了两碗野菜汤,一股脑喝下去,身上才有了热乎气。牛卫东又问:“哥,还有吃的吗,我还饿……”牛建国刚要开口,嫂子抢先说:“没了。”
牛卫东抽搭了一下鼻子,没有吭声,就走了出去。牛卫东走到街上,呆了半晌,忽然又大步流星走回哥哥家去,推门一看,发现牛建国、嫂子还有侄子,人手一个热腾腾的红薯,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牛卫东二话不说,扭身就冲进了茫茫的雪夜!
第二天,牛卫东就不见了。
听到这里,王文成“唉”的一声,说:“卫东是个火爆脾气,眼里不揉沙子,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觉得你们已经把他当外人了,这个家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这大概就是他出走的原因吧。”
牛建国不顾老婆的阻拦,“咕嘟”又咽下一口酒,叹道:“还有个秘密,其实我一直是瞒着他们娘儿俩的,那就是,他们都以为那是家里最后几块红薯了,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之前悄悄藏了几块,准备留给卫东吃的。我哪里想到,卫东根本就不等到这个机会。后来我出去找他摔了腿,也不敢告诉老婆这件事,后来那些红薯就让老鼠盗走了。”
王文成问:“建国哥,你当初把那几块红薯放到哪儿了呢?”牛建国凄然一笑:“我就放到卫东住的破庙里了,就在他铺的草垫子底下挖了个坑,埋上了,只要他回去睡觉,他一定能发现的,可惜,他连夜就走了……”
王文成忽然激动地一拍手:“啊,我记起来了,我们不久就去了破庙,在草垫子下面发现了那几块红薯,当时我们还骂老鼠快成了精,以为是老鼠藏在那里的呢。”
牛建国失神的眼睛也放出光芒:“这么说,你能给我作证?”
王文成一拍大腿:“当然!想不到你们兄弟几十年的隔阂,都在这几块该死的红薯上呢!唉,这能怪谁呢,都是那个时代害的啊。”
王文成掏出手机,给牛卫东打通了电话,原原本本讲述了四十多年前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牛卫东听完没作声,良久,才颤声说出一句话:“你、你让我哥接电话,我、我对不起他,我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