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狭路(2)

 
冤家狭路(2)
2016-06-08 15:49:24 /故事大全

按族规,天下姓孔的一家人,而孔庆文与孔祥风不仅是这样的一家,他们真正是刚沾五服边的本家;虽然二人同龄,孔祥风还得管孔庆文叫五爷。俩人打小一块儿上学,偷瓜掏雀,好得穿一条裤子嫌肥!但是,长大成家立业,这一对童年小伙伴就在境况方面出现了分化:孔庆文一色的社员社员农民农民,而孔祥风呢,入了党,又当上村干部。俩人一块儿走道,社员们朝孙儿点头哈腰却不搭理他这当爷的,尤其逢年过节或各家有大事小情,孔祥风吃得满嘴流油,而孔庆文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当爷的心里不服:你孙子比哪个强多少?恁神气!有意无意地就对孔祥风多了些看法。孔祥风尽走鳖时气:盖房子他抓着好位置,而孔庆文却抓到个偏脸子坡坡;孔祥风娶了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当媳妇,而孔庆文对付了一个二婚头,一条腿还有点儿跛;再往后,人家生的是儿子念了大学,而他生了个丫头片子,丫头倒在其次,能压过孙子的儿子照样神气,可是,她一捧书本就头疼,在学校回回是从后面排名,只好嫁人了事。这一嘟噜一串子的烂眼子事闹得孔庆文心里烦,他认定老天不公平,一个老祖宗,他孔祥风凭的啥嘛!

于是就暗地里睃着孔祥风,你该有失蹄的时候吧?

孔祥风一路春风,又当上了支书,看神气的!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孔庆文耐心等着,总有一天让他叨住了肠头儿:村里有个玉锁,去南方打工,闪下个水葱样的媳妇,月黑头,孔书记就上了人家的炕……

 孔庆文联络了玉锁的亲戚,把孔祥风堵在炕上,一顿好打。事情捅到乡党委,本来孔祥风应当法办的,可玉锁那小媳妇儿可真不是善茬儿,她一口咬定,孔书记是她勾引的,本来想同他有那事儿,但人家孔书记不但没那么做,还苦口婆心地开导她。这样既洗刷了孔祥风又证明了她的清白。事情到了这一步,上面也无心再查,顶多是个男女关系问题,自愿的。

孔祥风丢了官,支部书记选掉了。可他工作能力在乡里也有名气,就让他当了护林员。

二孔之间就这么撕破了脸。你见了我不吭,我见了你不哈。转过年来,孔庆文一念之差,偷了一车柞木,合情合理地栽在孔祥风手下,让他罚了款,还好一通收拾。孔庆文事后也很悔,何必呢,害了人家前程,这是要人命呢。往后,他到底剩些权力,找病的机会多着哩。自己如何吃得消?他几次想找个火候把两人的恩怨摆平,可话到嘴边,回回都是噎住。他是爷哩,要当爷的冲孙子点头?

这回妥了!孔祥风就在这岗顶上,看他当爷的这副王八犊子样呢。对方可以一边咒骂,一边仔细观看,直到他精疲力尽掉下水去灌死;也可以假装没看见,只管径自走开。无论怎么处理,结果是一样的:孔祥风前途无量,孔庆文死到临头。

头上又有喊声。孔庆文忍不住仰头一看,那孔祥风不知怎地绕下来一些,这样虽不在他正头上,距离却近了,他在上面扒开树枝大喊:"五爷,你咋弄这儿来啦?"

水声太大,好容易听囫囵了,原来是这么句话。孔庆文心里憋屈,我他妈上这儿来玩呢,我让你看笑话来啦,你小子就得意吧。但他没这样说。他裤带里勒着3000元钱呢,塑料袋加水弄得他腰间潮而痒,又难受又好受。他话出口,变成这啦:"我他妈让水冲来的。"

"我操,你倒会整事儿,多灵巧的主儿也玩不出你这水平。"孔祥风喊了句,"等着。"就退回去不见了!

"等着"?这话啥意思?孔庆文嘴角发苦。他是说"等死吧?"不像。他干什么去了?找石头?嗬,这小子石头打得又准又歹毒,有一回,草棵子里飞出只长尾巴鸟儿,那鸟儿飞得多灵巧,一露面儿,恰孔祥风在,虾腰抓起一块石头撇过去,鸟儿应声落地;还有一次,树上有只花鼠子,也是他这么一石头,脑瓜子就飞啦。所以盗木头的人都怕老孔的石炮,打哪是哪呀。孔庆文眼睛一闭,他拿回石头,一家伙,我孔庆文就落花流水喽。他打哪儿?脑门儿?公安局会不会破案,为我报仇呢?

孔庆文就这么胡思乱想,一秒一秒地挨时光。他既怕孔祥风真的找来石头打他,又希望这事好歹快结束吧,他肉体上心理上都受不了啦。

"五爷──"孔祥风在头上喊他。紧接着,一根葛条垂了下来。葛条是这儿山区石崖上生长的一种藤蔓儿,很结实的,孔祥风要拔五爷上去,他腰里有根绳,没这么长,方才去寻得这一截葛条,接在下端。

在记忆中,孔祥风没喊过他几声"五爷"。

孔庆文一哆嗦,那救命的绳子浮垂在他肩头,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啊!但他迟疑着不肯伸出手去,为什么?事后他自己也琢磨不开到底是为什么?

"五爷,你抓住葛条,我拽你上来。"孔祥风大喊,"放心吧,扣子巴巴结实,你放心攥紧了就是。"

孔老五按了按腰间的钱,鬼使神差地抓住了葛条,这一刻他没有考虑尊严问题。他的身子很快腾空而起,孔祥风用尽力气,拉着他缓缓上提、上提。

最滑的地方已过去。孔庆文大喊:"你把绳子扯住,我自个儿往上拔。"此时,二人距离已近,孔庆文终于开了金口,这似乎令岗顶上的人万分感动:"五爷,你当心!"

孔老五满身都是力气,攀,攀上去,活着,不仅是3000元钱,还有更美好的东西在等他哩。当他那麻木的手差一尺多就抓住岗顶的岩石时,却有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提前接住了他。

夜色笼罩了整个山岗,两条汉子相向而立,一只手紧紧握住对方,像永远没有松开的意思。

"祥风,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怎说这种话?五爷,我不是碰巧撞上了嘛。"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以前,使过你的坏,玉锁媳妇……"

"我该当的,我自己去了人家,又不是你拉我去的。走吧,道难认着呢。"

"祥风,我方才寻思,你拔到半截,还不得一松手,把我扔下去,我可是你顶恨的人哪。"

"我操,五爷这是说啥话呢,"孔祥风在黑暗中笑出了声,"我好歹也是个党员呐。"

雨又大起来,孔老五脸上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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