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依已经做过几年书,也经见过一些场合。她知道怎么做。她在郭处长旁边坐着,斜签着身子,很专注地看。她头发上打了淡淡的香水。很淡很淡,似有若无。她很快看懂了门道。一看到郭处长面前的牌叫和了,就双手合掌,掌心向上,轻轻地“呀,呀,呀。”她的神态很率真。率真的女子是讨人喜欢的。郭处长就转脸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看我自摸了啊!”他尖起拇指和无名指,钳上一张牌。不是。过一轮,又钳上一张牌。又不是。还钳上一张牌。还不是。他显得很丧气,瘪嘴皱眉。又轮到他摸牌了。他屏息静气,忽然伸手在杨小依手背上摸一把,说声:“沾点杨姑娘的福气。”再一把钳上一张牌:
和了!
几个人都轰笑起来。赢的人笑,输的人笑。杨小依也咬住嘴唇打个抿抿笑。好一阵轰闹。
郭处长一边把钱叠进抽屉里,一边说:“我一看啊,杨姑娘就是有旺夫相。”
“啊对对对,就是旺夫相哩!”
另外几个男人又是一阵轰笑。
郭处长觉得十分开心。
打完麻将,已到深夜,张滚让杨小依和两个工友分别叫出租车回去,自己陪郭处长去了洗浴中心。洗澡。按摩。捏脚。松骨。捶背。掏耳朵。一通折腾,筋软骨酥,心舒血畅,周身通泰。然后,在躺椅上小眯一会,天就亮了。
张滚跟随郭处长直接去了局里。郭处长飞快给他开好进省准印证。张滚顺势拿出自己印刷厂的年审资料,也一起请郭处长签字盖了章。
张滚为印刷厂年审的事跑了好几趟,总是没有结果,没想到这次一下都解决了。他好高兴。下午见到杨小依时,他想起郭处长在牌局上说过的那句话,忍不住当面调笑道:
“你真的是有旺夫相哩!你让我多开心!”
三
张滚把杨小依的书稿带到厂里,亲手交到顺女手上。
张滚的印刷厂在城郊外面,一丛高高低低的民房中间。出北城,走一截大马路,右拐下去,经一条长长的溜直的土路,到了一座村庄。工厂却还不在这座村庄里,竞还要转过半条碎石子路,穿过一座石牌坊,又走过几户人家,才是到了。工厂有一道窄窄的铁门。铁门旁边的墙柱子上,挂了一块木牌,上写厂名。白底黑字,并不显眼。进了厂门,是一块不大的空地,也像厂牌一样小气。再进了厂房,神情才会一振。厂房由几个1日仓库改装而成,大,而且空阔。仓库和仓库之间,有一道矮而阔的门相通。仓库很高,墙壁上早先写下的标语,一字一字大如扮桶,早巳斑驳,却依稀可辨。写的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标语下面东一台西一台戳着各种机器。每台机器周围都有人在默默地忙碌。工厂四周围了一道砖墙,也没有刷石灰。现着支支棱棱呲牙裂嘴的墙缝。常常有人傍在围墙边撒尿。
工厂后头,是一片菜地,分作一畦一畦的,春天种白菜,夏天种青瓜,冬天种小麦。刮西北风的天气,常常有一阵一阵猪牛粪的气味飘进来,在车间里回荡。
菜地中间,长了一棵酸枣树,很孤寂,很落寞。工厂一办起来,酸枣树就长在那里了。几年过去,没见它长高过。就是那样不汤不水疏疏朗朗峥峥嵘嵘地骨立着。
张滚的办公室在进大门左边的三楼。这是全厂的最高点。张滚到办公室的时候,总会在窗户后面站一站,发一阵呆。他总是想不明白,那样广阔的田野里,怎么就只长了一棵酸枣树。那棵酸枣树还总长不大。
张滚不经常回厂。厂里的一应事务,他都交给顺女打理。厂子是他的,他自然是总经理。他早先是税管所的税务员,学的财务,辞职出来开了这家印刷厂,其实对印刷业务是不在行的。他就请了懂印刷的顺女过来帮忙打理。他给了顺女一个衔头:总经理助理。另外还给了顺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两个人分工明确,他跑外,顺女主内。外头的事情也够多,够繁杂。工商、税务、银行、市政府、村委会、派出所、出版局、出版社、杂志社、书商、书店、纸张公司。他常常三五天不到厂里来打个转身。他在外头联系到了业务,一般都是打个电话,叫人过来取回去。像这样郑重其事地亲自把书稿交到顺女手里的情况,很少。
难怪顺女会惊奇地问一句:“这是什么书稿,这样重要?”
张滚笑嘻嘻地说:“很重要很重要。”
“有多重要?”
“因为那个书商是个女的。很漂亮。”
“有多漂亮?”
“反正比你漂亮。”
当面对一个二十多岁尚未婚嫁的姑娘说出这话,真是岂有此理。可是顺女同张滚合作几年,知道他向来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也自知貌不如人,也就随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并不特别气愤。
但她还是假装气恼地呸了一声:“嘁,反正在你眼里,什么人都比我漂亮。”话里好多幽怨。
说完,抱起书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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