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孩子沟离村子较远,周围有稀疏的树林,过路的狼便常常在这里栖身。山外的人谈狼色变,以为狼阴险狡诈吃人不吐骨头,把嘴插在雪地里,发出一种奇物的号叫,就能引出一大群狼来。这实在是一厢情愿的想象——日益贫瘠的山林,拿什么养出那样一群生龙活虎的狼呢?一个村庄,有三五只狼恋恋不舍地窥视着,已经算是富庶了。
老王头见过那只狼,它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细瘦、矫健,后面跟着两只狼崽子。三只狼一见到老王就兴奋起来,总是步履轻盈,很友好地望着他,把他当做送点心来的爱心使者——穷途末路的狼,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精明,那么有尊严。
老王头夹着孩子,赵长锁夹着柴火,连同风,连同雪,连同尖锐的阳光,一同向死孩子沟进发。
下了山,越过一片树林,在死孩子沟荒僻的一隅有一块空地,这里就是老王头认定的死孩子的欢乐家园了。赵长锁把柴火放好,老王头小心地把孩子放到柴火上。走了好远的路,捆在孩子身上的稻草绳也错了位,孩子的帽子也遮住了脸,老王头看了看孩子的一张小脸,咂了咂嘴:多好的孩子呀,才五岁,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老王头一边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孩子,一边细心的整理他的衣服和稻草——点火之前,他送走的孩子必须是整洁的。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躁动,赵长锁琢磨了一下,好想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反常态,一下子蹦起来,从柴捆中抽出一根木棒便冲过去,要不是老王头手疾眼快,孩子非掉到地上不可。村里的习俗是,死去的人是不能轻易碰到土的,倘若碰到,就要埋进去——这天寒地冻的,如何能埋了这孩子?
老王头正埋怨赵长锁太“毛愣”,远处已传来棒击的声音,他急忙伸头去看,史见树林边上赵长锁正挥舞着棒子死命地捶打,棒子都被他打折了。不一会儿,赵长锁便把那东西拖了过来,是那只狼。
赵长锁满脸通红,红红的鼻头全是汗珠,大声叫喊:“今天真他妈的运气,狼皮得手这么容易,快、快,把孩子烧了,我得把他的天灵盖砸下来,这两样都齐了,我儿子的病就快好了。”
老王头一声叹息:没了娘,那两只狼崽子还不得饿死啊?赵长锁怎么能打这狼的主意呢?
赵长锁仍然处在亢奋状态中,呸了一口,拽着狼细瘦的腿说:“前两天青山村的老马头说了,光吃天灵盖不行,最好给孩子弄个狼皮褥子,那玩意避邪。两样都齐整了,保证好了之后永不再犯。我听了他的话,就上山来下套,正好昨晚下了雪,狼再能耐,也想不到,嘿嘿,就让咱逮到了。”
赵长锁再次催促老王头,他现在急着取下这孩子的头。
老王头最后看了看小孩子,小家伙的脸红扑扑的,一点都不像他从前送来的死孩子。老王头叹了口气,又吐了口唾沫,背着风,用手掌拢着,划着了火柴。
划了好几根火柴,总算把柴火点着了,老王头面容严肃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赵长锁满面红光,只等着柴火烧起来,快些烧完。
火苗爬上来,柴火上的孩子忽然“哇”的一声大叫,翻身从柴火上滚下来,滚落到雪地上,哇哇大哭。声音在林中格外响亮,林子都被震得发抖了。
赵长锁吓呆了,扔了手里的狼就往山路上跑,一边跑一边喊:“诈尸了,诈尸了!”
老王头急忙冲过去。好在孩子穿得厚,没有烧透,老王头急忙把孩子还在冒烟的衣服脱掉,把哇哇大哭的孩子搂到自己温暖的怀里。
赵长锁早已去周玉贵家报了信,人们全都如临大敌。老王头走到周家的时候,只见周家大门紧闭,周玉贵和老妇人站在门口,坚决不让老王头把这个诈尸的讨债鬼抱进屋来。
望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孩子,老王头扭头走回自己家去。
院子里冷冰冰的,积雪还没有清理,老王头开门,进院,忽然看到两行异常清晰的陌生脚印,打开房门,只见两只狼崽子眼巴巴地瞅着他。
1974年的冬天,老王头捡了一个儿子,给他取名“狗剩子”;捡了两只狼崽子,后来有人说那不过是两只小狗。反正,他是彻底结束了半个多世纪的单身生活,从此远走他乡,不再与村庄有任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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