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老爷驾到——”院丁们大声吆喝着。
蓝孝德昂首挺胸地踏上台阶,一跨进大门,那双猎豹一样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大厅一角的夏明谦,嘴角不由浮起了几丝阴冷的笑。
几天不见,这个风流倜傥的先生竟变成这副模样:死囚一样地低垂着脑袋,一头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一件长衫好像刚从染房拖过,红一道,黄一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怎么会这样?”蓝孝德停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开始数落宋管家,“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夏先生?真是对不起,夏先生,我出了趟远门,昨天才回来。你们这帮蠢才,夏先生会是贼吗?西院有什么贵重东西值得夏先生冒着性命去偷?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带夏先生去沐浴更衣啊!”
宋管家连连点头,说:“是,老爷。”然后带着夏明谦下去了。
半个小时后,夏明谦又衣履整齐地出现在蓝孝德面前。
“夏先生,让你受委屈了。我这里备了几杯薄酒,一来表示我的歉意,二来给夏先生压压惊。”蓝孝德满脸堆笑,强拉硬拽地把夏明谦按在席上,然后用眼神示意两个女佣上前斟酒,“来,夏先生,请!”
夏明谦抬起头看了蓝孝德一眼,也端起酒杯,机械地和蓝孝德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好!痛快,来,斟酒!”蓝孝德连连击掌,大声笑着。
女佣又斟了一杯,两人又干了。这样一连干了三杯,蓝孝德才开始劝夏明谦吃菜。
夏明谦在古洞里被关了六天,每天一顿猪食一样的饭食,虽然不至于饿死,却早已是饥肠辘辘。当院丁把他带到蓝家大院时,他的脑子里就跳出这样一个念头:“我这辈子完了。”可眼下的事却把他弄蒙了,蓝孝德不但不杀他,还让他沐浴更衣,好酒好菜地招待他。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吃完饭,蓝孝德挥了挥手,叫下人将杯盘碗碟撤了下去。
夏明谦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便站起来,正了正身,拉了拉衣服下摆,说:“族长大人,我夏某不才,犯在族长手里,倒让族长好酒好肉招待了一番。如今,我酒也足了,饭也饱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哈——”蓝孝德一阵大笑,“夏先生言重了,我怎么会杀夏先生呢?我早就说了,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夏先生怎么会是贪图小便宜的贼娃呢?”
夏明谦疑惑不解地望着蓝孝德。
蓝孝德屏退众人,捋着稀疏的胡须,两眼滴溜溜地转着,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为你作主。”
“这个……”
“好,你不说,我就替你说吧。你看上了西院的九姨太,然后千方百计地把她勾引到手……最近,你们用那两只八哥传递消息……那夜,你在西院是偷人,而不是偷东西,对吗?”
夏明谦两腿一软,再次跪倒在蓝孝德面前,说:“小的知罪!小的该死!”
蓝孝德冷冷地一笑,说:“哎——你别怕,本族长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说真的,哪个男人不玩几个女人?俗语说:‘身边的女人,墙壁上的衣,脱了旧的穿新的。’不过,像夏先生这样痴情的男子可不多哟。既然你们这么相投,那么就由我作主,将她嫁给你如何?”
夏明谦战战兢兢地说:“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啊!”
“啪!”蓝孝德猛地一掌击在桌子上,“混账东西,我让你娶,你就得娶,难道我蓝家人白白让你欺负了不成?”
宋管家和几个院丁听见响声,连忙跑进来问:“老爷,什么事?”
蓝孝德摆了摆手,大家又都退了出去。
蓝孝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做了个手势,说:“按我们蓝豹岭的规矩,丈夫死后,女人一般不能改嫁,除非她没有子嗣。过去,对于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从来就没有姑息过,一旦发现奸夫淫妇,就一并捆了沉潭……不过,夏先生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不会杀你的,条件是你必须帮我查清一桩事。”
“什么事?”
“先父娶这个女人时,已经六十九岁了。他七十三岁去世,临死时,这女人生了个男孩,就是我现在的兄弟蓝孝贤,这里面一定有鬼!我曾听说,先父带着这个女人在云阳仙观的送子房里歇了一宿,据说那里的道士常常用迷魂药灌醉一些求子心切的夫妇,然后偷梁换柱,让女人怀孕。我给你一些银两,你去贿赂那些道士,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至于这个女人,你是把她娶作妻妾也好,转卖他人也罢,我们蓝家皆不过问。不过,从现在起,你不能再招惹她……而且,不管查的结果如何,除了告诉我以外,不许你向任何人说起一个字。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听明白了吗?在蓝豹岭,在云阳山,我蓝孝德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夏明谦看着蓝孝德,默默地点了点头。
出了蓝府,夏明谦不敢怠慢,赶紧跑到云阳仙观打探那件事。
时值云阳山白云寺金佛开光大典,夏明谦凭着胸中的几滴墨水,在云阳山混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又是拟对联,又是写碑文,典礼上又充当整个仪式的司仪和联络官。庆典结束后,作为有功之臣,慧觉住持特邀他和咸亨道长一同留下,备了一席薄酒、几样素菜,略表谢意。
这些天,夏明谦和咸亨道长混得很熟,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可是关于送子房的秘密,咸亨道长还是守口如瓶,丝毫没有透露半点儿风声。
几杯酒下肚,咸亨道长整个人就飘了起来,话也特别多。夏明谦投其所好,神侃海聊,说着说着就到了关键处。
“道长以为,功名财富、美色子孙,哪一项最重要?”
“儿孙!一个人无论你怎样功成名就,富可敌国,如果说后继无人,那么当你最后向这个世界告别时,还是很凄凉的!”
“这就是你们道观建送子房的初衷吧?”
咸亨道长诡谲地一笑,说:“你怎么知道?”
夏明谦说:“我猜的。”
咸亨道长站起来,摆了摆手,说:“这里的菜太没滋味。走!到我们道观去,我叫弟子炒几个下酒菜,咱们彻夜长谈,如何?”
夏明谦说:“行!”
道观的菜果然比寺院的菜味道浓,酒也更劲足。不一会儿,两人便吃得油光嘴亮,醉意醺醺。
乘着酒性,咸亨道长带夏明谦参观了道观里从不轻易示人的送子房,向夏明谦说出了这房子里的全部秘密。果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在送子房里来求子嗣的男女,都被道士们下了迷魂药和催情药。
“难道就没有人产生过怀疑?”夏明谦问。
咸亨道长一笑,说:“怎么没有?但没有子嗣,老年的孤独且不说,一辈子还得遭人白眼。这些来求子的丈夫们,有的憨厚,真的不知道这事,大多数则是装作不知道。他们希望自己有个孩子,既能后继有人,还能维持住他们的面子。”
“道长,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大约十年前,蓝豹岭的老族长蓝芝茹是不是和他的九姨太在这里住了一宿?”
“谁让你来打听的,蓝孝德吗?”
“哦,不!我来蓝豹岭这么多年,私下听人这么议论过,觉得好奇,顺便问问而已。”
咸亨道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替身是谁?”夏明谦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