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倒有一个,只是……”刘舜尧摇了摇头,好像有些为难。
“快说,什么办法?”胖县令连忙催促。
刘舜尧说:“造一祭天台,登台祭天,聆听上天的旨意,方可行事。”
众人齐说:“那就赶快造祭天台吧!”
刘舜尧犹豫了一会儿,说:“可是,这祭天台工程浩大,可能要耗费县府一年的税银,不知县令大人……”
胖县令拍了拍胸脯,慷慨地说:“本县一向爱民如子。造祭天台,救民于水火,别说用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就是本县令自己掏腰包,倾囊而尽也是应该的。”
刘舜尧双手抱拳,说:“那刘某代表二十万父老乡亲谢过县太爷啦!”
“谢谢县太爷!”卦摊前顿时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
翌日,城隍庙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大家万众一心,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到几天时间,一座两丈多高、巍峨耸立、雕梁画栋的祭天台便告竣工。十一月二十二日,即辛酉日正丑时,是这年的冬至来临之时。城鼓敲罢三通之后,“铁嘴神算”刘舜尧沐浴更衣,穿一件黑色道袍,长发披肩,手持一柄宝剑,在胖县令和乡绅们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向祭天台走去。
市民们一夜未睡,全都拥到大街上来看,把个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云阳山区的山民们也早早地赶来,挤在市民当中,其中就有九姨太和蓝孝贤。
九姨太是犀城唯一一个没有被“神虫”惊扰的人。当大家日夜为“神虫”提心吊胆、焦头烂额时,她却无动于衷。因为,她的心早死了,她留在这世上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因此,当王妈回家告诉她,犀城造了祭天台,刘舜尧正准备登台祭天,嚷着要去看热闹时,还被她骂了一顿。
“你嚷什么?整天虫子虫子的,就怕虫子啃了你的屁眼儿。我们这些小户人家怕什么?我还巴不得大灾大难早点儿来呢!发大水呀,发瘟疫呀,最好是天崩地裂,贫富一锅熬……看那些贪吝的,弄权的,有什么好结果!”
王妈知道九姨太心情不好,并不计较,依然笑着说:“太太,据说,这祭天台好高好高,比蓝家大院的楼房还要高,花费了好多库银呢!祭天这天,县城要唱一整天的戏,河东河西的舞狮班、杂耍班等都要去表演,到时候不知有几热闹!太太,不是小人图眼福,小人是替太太想,太太整天关在屋子里会憋出病来的,出去走走,对身体有好处。”
九姨太愣了一会儿,歉意地看了王妈一眼,说:“可是,贤儿呢?他要读书,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
正说着,蓝孝贤跑了进来,说:“娘,我们今天放假,先生跟哥哥到城里祭天去了。”
九姨太一听,点了点头。第二天,她便带着蓝孝贤和王妈到县城看祭天来了。
祭天台巍峨高耸,气势雄伟,围观的人熙熙攘攘,都很兴奋。蓝孝贤被祭天台前的一副对联吸引住了,便站在人流中呆看。九姨太拉了他几下,他都没有反应。
旁边一位戴老花镜的长者捋了一下长长的胡须,笑哈哈地说:“小少爷读了几年书?这些字可都认得?”
蓝孝贤点了点头,说:“认得。”
“可知晓其中意思?”
蓝孝贤摇了摇头。
老者便一边念对联,一边给蓝孝贤解释其中的含义。
九姨太听着,隐隐觉得这对联跟自己有点儿什么关系,忙问:“这对联是谁写的?”
“是魁贤布庄的老板夏明谦写的。”
“原来真是他!”九姨太一惊,猛然间有点儿头晕目眩。
正在这时,蓝孝贤突然叫起来:“娘,您看,先生……那是先生……”
九姨太抬头一看,一行整齐的队伍正朝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是“铁嘴神算”刘舜尧和胖县令,后面依次是咸亨道长、慧觉大师等人,夏明谦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夏明谦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一回头,正好与九姨太的目光相碰。九姨太身体一颤,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扑倒在地。
“娘……娘……您怎么啦?您醒一醒!”蓝孝贤带着哭腔叫喊着。
夏明谦顿了一下,却没停步,还是跟着队伍上了祭天台。
年一过,那些“神虫”果然销声匿迹。这些怪虫来无影去无踪,把个犀城搅得天翻地覆。从云阳山黄龙坳发现虫子的第一天起到旧历年三十止,犀城的五谷杂粮大部分被虫子吞噬了,加之过年祭祀宴宾,即使个别人家有点儿存粮也所剩无几了。城里“富贵”、“仁义”几家老字号粮店的存粮大都告罄,且抛售的都是虫米,价格不菲,因资金无法回笼,再也无力组织货源。倒是几家小店囤了些米谷,居为奇货,窖藏起来。一时间,米价暴涨,好些布商、杂货商暗暗抽了资金,准备下洞庭上岭南去贩米,以便狠狠捞一把。
于是,人们刚从怪虫的阴影中走出来,又很快跌落到饥饿的恐慌中。
这次虫灾中,损失最大的要数犀城“仁义”米行。“仁义”米行的老板也姓蓝,是蓝豹岭现任族长蓝孝德的堂兄。闹虫灾前是个丰收年,“仁义”米行囤了大量的粮食,可一粒也来不及卖,全给虫子嚼光了。老板气得吐血,渐渐断了生的念头,药也不吃,熬过了半年,两脚一蹬,就到西方极乐世界里去了。
为了重振米行,“仁义”米行的少爷蓝天宇放弃学业,回到犀城开始主持米行商务,并且遵照爷爷的吩咐,为父亲操办丧事。
蓝老板的灵柩在大厅里停了六日,明天便是发丧的日子。因此,蓝天宇从早到晚根本喘不过气来,他既要调配指挥各路人马办事,又要跪接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几天下来,早累得腰脊骨嘎巴响,两个膝盖都跪得发紫了。
九姨太也赶来奔丧。如果是出于礼节,她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让蓝孝德带点儿礼物过来就可以了,她之所以来,是另有所图的。她知道,作为蓝家媳妇娘家人的夏明谦,一定会出现在葬礼上。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她一定要和夏明谦见上一面,将那些根根由由的事情问个一清二楚。问清了,他们之间的事也就彻底了结了。不然,她会憋疯的。至于两个人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联系,她没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相信总会有办法的,“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外面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了,一个女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来了!来了!”
九姨太问:“谁来了?”
女佣说:“太太的娘家人来了,族长吩咐我们去招呼客人。”
九姨太一听,急急地奔到院子里。
院子里硝烟弥漫,人影憧憧,靠近院门的来路上跪倒了白花花的一大片人。夏家人一律白衣青裤,打头的中年人正在放一挂卷盘“万子炮”,中年人后面是两个抬幡的年轻人,再后面是一列长长的队伍,有捧花圈的,有担草纸的,有用竹篙卷了鞭炮的,有抬三牲祭品的,最后面是一个提着大红花公鸡的老者。
九姨太望眼欲穿,始终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她便蔫蔫地、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
她沮丧地倒在床上,头顶似炸裂一般痛得厉害。她关了房门,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可关住了喧嚣的世界,却关不住骚动的心。外面的所有声响,一点儿不漏地灌了进来,而且还在不断地放大。
王妈走了进来,说:“太太,蓝老先生说要您到大厅里去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