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孝德脸色铁青,猛地甩开九姨太的手,说:“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没看好儿子,却还有脸来问我!”
“还我贤儿!”九姨太扑过去,紧紧卡住了蓝孝德的脖子。
“快!这个女人疯了,赶快把她拖走!”蓝孝德气喘吁吁地喊着,立即就有几个伙计围了过来,掰手的掰手,扯衣服的扯衣服,折腾了好一阵,才把九姨太拉开。
“啊——哈哈哈——”九姨太大声狂笑起来,“我疯了!我疯了!我是疯了!我什么都不要啦,我只要我的贤儿,只要你给我贤儿,我立马就走!你以为我想赖在你们蓝家?你们蓝家都是些什么东西?别看你们口头上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你们的心比毒蛇猛兽还狠毒,你们的灵魂比屎壳郎还要肮脏!蓝孝德,到你老子的坟前去哭吧,去告诉你那虚伪残忍狠毒的父亲,去告诉那个机关算尽的老魔头,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了——他生前担心了一千次一万次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死后都想永远占有的女人彻底背叛了他——给他扣了一顶比狗屎还要臭的绿帽子……哈哈哈……”
九姨太疯狂地喊着,叫着,双手乱舞,已经是声嘶力竭了。
“太太……”王妈噙着满眼的泪水,不知如何是好。
“蓝孝德,你这个恶魔,你把我的贤儿弄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狠毒的东西,你已经要了贤儿一条胳膊,难道还不够吗?你究竟要怎样?”九姨太大声喊叫着,突然一扭身,左右开弓,猛地将两个拉住她的汉子击倒,撒开腿在大街上跑了起来。
她追上队伍,左冲右突,把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她从吹鼓手那里夺了一根锣槌,猛地朝走在最前面的一位金刚的膝盖上一敲。那金刚腿一软,扑倒在地,同时带倒了好几个人。
“轰——”灵柩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孝子们,倏地回头,一阵叫喊,芦苇杆、石头、土块不分头脸地砸在金刚们身上。
九姨太冲到灵柩前,将棺盖猛力往上掀,棺木里顿时有阵异响。
蓝孝德挥了挥手,制止了孝子们的莽撞。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金刚们立即腾出手,对眼前这个肇事的女人大打出手,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九姨太身上。
九姨太一点儿也不躲避,只是一个劲地拍打着棺木,拼命地叫喊:“贤儿——贤儿——”
几个年轻人扯了拖丧布,将九姨太五花大绑起来,可九姨太的嘴里还在骂:“蓝孝德,你不得好死!你……”
蓝孝德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伙计马上捡了只烂草鞋塞到九姨太嘴里。
九姨太瞪着两眼,可怜巴巴地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声响,满眼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蓝豹岭前任族长遗孀撞邪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云阳山区传开了。人们怀着极大的兴趣谈论着,猜测着,想象着,大家极力捕捉着关于这个疯女人的只言片语,想去窥探这个显赫家族的“秘闻”。人们像是触摸到了事情的端倪,撬开了秘密的顶盖,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使大家能模模糊糊地看清藏物的大致轮廓,然而要进一步看清是什么东西,却又无能为力。
夏明谦走了,他再也没回蓝豹岭。这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犀城人,一个布商的儿子,如今他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魁贤”布庄办得比任何时候更加红火。“临江书院”又聘请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老先生待人古板,动辄就是“夫子云”一大堆的古训,而且时常把娃崽们的手掌屁股揍得通红。孩子们怨声载道,族人却个个称心,说如今世道混乱,人心不古,有个严厉的先生,娃娃们会少捅许多娄子的。
九姨太依旧半疯半傻,整天说一些没盐没油不着边际的话,直到请来神汉驱了邪,她才缄口不语。
神汉五十多岁,一脸的坑坑洼洼。只见他净手、焚香,然后跨上一条独凳,双目紧闭,两脚有节奏地在地上踏了起来,似乎真有一匹马从遥远的地方疾奔而至。
不一会儿,马蹄声停了下来。神汉睁开双眼,跳下独凳,手持桃木剑,在院子里舞动,嘴里念念有词道:“吾奉上方诸天神,十万菩萨开法门,玉皇敕令金童女,金牌挂号躲阎君……”念毕,他猛地一跺脚,“嗨”的一声收了剑,拿出一面磨得光溜溜的小铜镜对着九姨太照,铜镜里便幻出一棵高大的皂荚树。
神汉说:“这女人是皂荚树精附身,皂荚树浑身是刺,故这女人出口无状,像疯狗一样四处狂吠乱咬人。”
蓝孝德问:“还有救吗?”
神汉说:“办法倒有一个,只是……太太这千金之躯怕是受不了……”
蓝孝德说:“都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还千金之躯呢!你就放心地治病吧,万一出了什么事,一切由我承担。”
有了蓝孝德这话,神汉便肆无忌惮地为前族长的遗孀治起“疯”病来。他拿了满满一盆狗血,猛地浇在九姨太头上,然后又吩咐几个彪形大汉骑在女人身上,压大腿、按胳膊,将她死死摁在地上,用火钳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将满满的一瓢人粪灌了下去。
九姨太白眼一翻,吐了一阵白沫,歪斜着嘴角,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蓝孝德命人将九姨太抬进内屋落了锁,从此,陪伴她的就只有那条老得不能再老的狗——大虎。
蓝孝贤失踪后,蓝孝德也四处打听过,寻找过,虽然没有找到人,但他也算是尽了一个兄长的责任。如今,他又给九姨太治了“疯”病,族里族外的人,有谁敢道他半个“不”字?
而且,为了把自己所有的阴谋遮得严严实实,蓝孝德竟将西院的两个下人王妈和苦崽撮合成了一对夫妻,并亲自替他们操办了婚事。
两个“有情人”成了眷属,自然对蓝老爷感激涕零。
成亲那天,蓝孝德向这对夫妻许诺,以前给九姨太的田地山林仍由他们夫妇耕种管理,西院的房屋仍由他们夫妇居住,蓝家不收一粒租子,不要一分钱的房租,只要他们每天给九姨太两碗饭食就行了。
夫妻俩双双跪倒在地,对蓝孝德连连叩头谢恩。
蓝孝贤果然是被蓝孝德塞进了死人棺材,不过他没有死,而是被盘踞在武功山的匪首洪大麻子救了。
洪大麻子祖籍江西宁岗,在家排行第八,又称“洪老八”。他爹妈死得早,加上少年时期就破了相,因而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由于他会打猎,故在宁岗一带颇有威名。其时,在犀城的武功山和攸县峦山交界的密林深处,盘踞着两只吊睛白额大老虎,一雄一雌,经常跑到山下叼猪咬牛,闹得村寨鸡犬不宁。更为恐怖的是,两只老虎时不时守在路口,伤害过往的行人。两县官府便分别张榜悬赏,谁能除此二害,可得黄金十两、银元五百。一些猎人被如此诱人的赏金吸引,便一拨拨地进了山,可都是有去无回,一个个做了老虎的口中食。一时间,两县风声鹤唳,人人谈虎色变。
有人献计说,要除掉这两只凶猛的老虎,非江西人洪大麻子不可。当地豪绅刘员外应允,派人把洪大麻子请来,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许诺事成之后,除两县的赏金归洪大麻子外,还允许他在刘府的婢女中挑选一人做老婆。
洪大麻子一听,喜出望外,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了。他天天都会在密林里转悠,然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大家正疑惑时,洪大麻子又吩咐山民们砍来竹子制了两个大竹笼,细心地用火烤了又烤,然后一担挑了,独自进山,跟谁也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