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蓝孝德愤怒地扬起巴掌,狠狠地打了女人一个耳光。
“啊!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女人抚着脸,退到一边,骂出一连串狠毒的话来,“你是丘八吗?可就凭你刚才交的那几个臭钱,竟然也想吃偏食,没门!告诉你,老娘吃这碗饭吃了八年,从没遇见过像你这样没用的。我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又有些身份,我会立即叫人把你轰走的。”
当女人突然发现蓝孝德手指上的那枚钻石戒指时,她眼睛发直了。她服服帖帖地,像猫一般偎在蓝孝德身边,嗲声嗲气地说:“如果先生真的喜欢那些旁门左道的玩法,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得先放点儿血!”
蓝孝德被女人一顿臭骂惊醒了,方才记起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他仔细看了看这个白皙丰满的女人,心想,这是个不错的尤物,比起家里那个腰圆臀肥的黄脸婆来,不知要强多少倍。
年过半百的蓝孝德没娶过小,也从没逛过窑子,虽然他也曾偶尔染指过几个佃户的年轻媳妇,但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于年轻女性的胴体的记忆总是混沌一片。因此,当那双还不算衰老的眼眸将一幅活生生的女性裸体美人图一览无余地摄入眼帘时,他沉睡了千万年的雄性意识猛然间苏醒了。他像一头从铁笼里窜出来的狮子,猛地扑向他的猎物。
蓝豹岭村口,由“一线天”通往村庄的土路上,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正在踟蹰。村民们看见了,都远远地避开他,像躲避瘟神一样。待那身影走远了,他们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悄悄议论开了。
“看见了吧?老天有眼,终于得到报应啦!”
“他太精明了,处处算计别人,到头来反被算计!”
“聪明反被聪明误!”
蓝孝德脑袋胀得很大,脚下轻飘飘的,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完全被掏空,整个人像一具风干了的千年木乃伊。他索性躺在地上,紧闭双眼,聆听着遥远国度响起的天籁之音。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以为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可看看在一旁啜泣的妻子蓝黄氏和低垂着头黯然神伤的宋管家,他才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天啦,你终于醒过来了!”蓝黄氏紧紧抓住蓝孝德的手,眼圈红红的,“谢谢菩萨保佑,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唉,如果你真有个什么好歹,叫我怎么活呀!”
蓝孝德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两滴浑浊的泪珠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老爷,我……我向您辞行来啦!”宋管家顶着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挨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对蓝孝德说。
蓝孝德睁开眼睛,看了宋管家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宋管家凑上一步,鞠了一躬,慢声道:“老爷,您不要过于悲伤!世上之事,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料得到呢?老爷风风火火半辈子,也该歇一歇了。钱财也好,名誉也好,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那么在意?何况老爷您还有三十亩好地,一幢瓦房……”
“什么?你说什么?我还有三十亩地?”宋管家的话未说完,蓝孝德就翻身坐了起来。
“是的,二老爷心善,念着你们兄弟之间的骨肉情分,并没有想置老爷于死地。他说要把他娘和苦崽住的西院和那三十亩好地全部转赠给您,还托我把地契转交给老爷呢。”宋管家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拿出地契。
蓝孝德接过地契,左看看,右看看,仍是半信半疑,说:“这地真的归我啦?”
宋管家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的,老爷。”
蓝孝德爬起来,光着脚丫,走到窗户边,举着地契对着太阳光照了照,猛然间大声喊起来道:“我有地啰!我有三十亩好地,我要让它变成三百亩,三千亩……”说着,他踹开门冲了出去,又喊了一句,“我有地啰!”
“砰——”蓝孝德突然摔了一跤,跌在烂泥沟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泥水,就像一头落进水凼里的猪。幸好那地契没落到水沟里,蓝孝德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扑了过去,把地契抓在手里,在嘴边亲了亲,按在心窝上,又大声喊叫着:“我有地啦!”然后撒开腿向村街跑去。
蓝黄氏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两滴眼泪掉了下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天啦,老爷是不是疯了?”她连忙踮着小脚,一颠一颠地追了出去。
宋管家望着两个渐渐远去的身影,无声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转身落寞地走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蓝孝德又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云阳镇的集市上。
人们见了他,仍然远远地避开他,没有一个人跟他打招呼。
蓝孝德径直走进了“开泰”赌坊。
屋子里,一群赌徒正围着赌桌上转动的骰子,大声嚷嚷:“转——转——转!停——”
赌坊老板走过来,笑着对蓝孝德说:“哟,原来是我们蓝豹岭的大族长呀,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
蓝孝德横了老板一眼,说:“族长怎么啦?族长就不能来发财?”
“能,能,当然能!只是……”老板吞吞吐吐。
蓝孝德掏出房契地契,扬了扬,说:“你放心,我不会欠这里一分钱的。”
老板一见,连连点头,堆出满脸的笑,说:“那就好,那就好,蓝族长请。”
蓝孝德挤进人群,开始下注。
骰子又转动起来,赌徒们的眼睛一个个瞪得圆圆的。
骰子停了下来,蓝孝德跳起来道:“嗬——我赢啦!”他猛地张开双臂,将桌子上的钱全部扫进了自己的怀里。
赌场的气氛在升温,赌桌上的筹码在加大。
蓝孝德怀里的钱一会儿码得很高,一会儿又降得很低。不过,他终究还是输了,怀里空空如也。于是,他横下心,从口袋里掏出地契,“砰”地拍在桌子上,说:“这是三十亩好地,我全押上了。”
赌坊老板拿起地契看了看,又搁在桌子上,大声唱道:“蓝豹岭族长蓝孝德押三十亩地,有谁对阵?”
月岭寨的财主杨进宝在旁边接话道:“我押八十亩水田!”
老板说:“你们俩先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不许反悔。”
屋子里的气氛空前紧张,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蓝孝德和杨进宝各自选定了大小,然后在地契上签字画押。
摇骰子的人把装骰子的竹筒举得高高的,随着老板的一声“开始”,他便用力地摇了起来。
赌场里的人哪还有心情说话,眼睛都随着那竹筒转来转去。
“啪”的一声脆响,竹筒倒扣在桌面上。
“啊——”大家惊叫了一声,“小——蓝孝德输了——”
蓝孝德眼前一黑,当场晕倒在地。
犀城保安司令部内,蓝孝贤正在闭目养神。这些天,他的心情特别好,这位从小在担惊受怕中长大的土匪头子,终于扬眉吐气了。首先,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剥夺了蓝孝德的全部财产,让那个家伙也尝尝做穷光蛋的滋味。然后,他又假惺惺地送给蓝孝德三十亩地和一幢房子,再诱惑他去赌……他设计了一个个圈套,迫使他的仇敌去钻。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残忍的猫,逮住了一只小耗子,又不立即吃了它,而是一味地玩弄它,让它在希望中绝望,在平静中战栗,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的,他要羞辱蓝孝德,从精神上彻底摧垮他,然后悄无声息地消灭他,以发泄他郁积在心头的仇恨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