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姨太一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
自从搬到西院后,九姨太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蓝孝贤小时,她每天拉着他,到处串门闲逛。等儿子长大了,被送到临江书院念书去了,她则整天和王妈一起,看看鸡鸭,做点儿家务或女红什么的。
九姨太最喜欢那条黄毛狮狗——大虎,有事没事都将它搂在怀里,替它梳毛捉虱子,帮它洗澡,有时甚至搂着它说上半天话。每当此时,那两只八哥就会不经意地飞过来,落在她身边,咕咕地叫几声,然后大声喊:“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九姨太很感激,也很感动。她感谢老头子临终前为自己安排了这么美满幸福的生活,她很难设想,假若没有大虎和这两只八哥,自己的生活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如今真的很好,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田地有长工苦崽侍弄,家务活有王妈张罗,她每天只须将蓝孝贤送到书院里去念书就行了。
日子像洣水河里的水,一天天平静地过去。尽管九姨太的内心也可能在某一刻有过骚动,也曾希望在河边看到什么故事,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看到。河里的船只和木排漂流不断,但过往的不是老者,就是浑身赤条的粗汉,她再也见不到那位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了。
谁知没过多久,这个风流人物却突然来到了蓝豹岭,做起了临江书院的先生。他的到来,一下子打碎了九姨太的安逸梦。
夏明谦是犀城有名的布匹商夏伯云的小儿子。这个花花公子风流成性,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他在城里到处招惹大姑娘、小媳妇,一俟人家上钩,他又很快把她甩掉。因此,在犀城,夏明谦成了一大公害,几乎到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地步。
那次,夏明谦代父亲送货路过蓝豹岭,在船上见了九姨太一眼后,他便整日神不守舍,茶饭不思。尤其当他打听到那个让自己心动的女人是蓝豹岭老族长的遗孀时,他浑身的血液便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了。他知道,要想征服一个为封建老族长守节的年轻寡妇,该是多大的挑战。不过他又觉得,这样做虽然冒险,却富有刺激性。他当即跃跃欲试,只是苦于没有时间和机会。为此,夏明谦花了几年时间作准备。最后,他瞒天过海,骗过自己的父亲,也骗过了犀城所有的人,来到云阳山,做了一位私塾先生,开始了他的“探险”计划。
夏明谦心里很清楚,这事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成热豆腐,只能一步步地靠近他的“猎物”。因此,他从不主动和九姨太说话。九姨太每次送蓝孝贤来上学,他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温和地笑一笑,然后转身离开。即便如此,夏明谦还是收到了一个可喜的信息,因为九姨太每次看到他时,都要脸红一阵,她的目光一碰到他就要立即逃离。然而,当他一转身走时,她却又盯着他傻痴痴地看个不停。
这天放学后,吃过晚饭,夏明谦去村里散步,有意路过西院,发现九姨太和蓝孝贤正在逗大虎玩耍。晚霞照在九姨太身上,这个玉一般的人看上去晶莹剔透,十分可人。
夏明谦的心不由得春风荡漾起来,他随口哼起了一支小曲。蓝孝贤眼尖,老远就看见他的老师,便飞也似的跑过去,大声叫喊道:“先生——”
九姨太也跟了过去,她身边蹿前跳后的是那条黄毛狮狗——大虎。
九姨太看了夏明谦一眼,淡淡地一笑,说:“这孩子太淘气了,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小少爷很乖巧,嘴又甜,整日先生长先生短的。”夏明谦笑了笑,摸着蓝孝贤的小脑袋,“这孩子怕是这届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别的孩子还在读《幼学琼林》,他已经能背《诗经》了。”
九姨太一阵惊喜,道:“贤儿已经学‘诗’啦?”
蓝孝贤仰着脸说:“娘,我都可以背一两首了。”
九姨太十分高兴道:“那你快背给娘听听。”
蓝孝贤遂用稚气的童音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九姨太听完,瞟了夏明谦一眼,赶紧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蓝孝贤靠在九姨太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说:“娘,先生听说我们家八哥会说话,很惊讶,想去看看。”
“你在外面瞎咋呼些啥呀?”九姨太剜了儿子一眼,望着夏明谦,“您别听他瞎扯!家里是有两只八哥,是老爷生前留下的,整天傻乎乎的,哪里能说什么话?”
“不!能说的,我娘骗人!先生,我带您去看。”蓝孝贤喊了一句,拉着夏明谦的手就往屋子里跑。
“贤儿,贤儿……”九姨太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着,眼看实在跟不上,她便拍了拍大虎的脑袋,用手一指,“大虎,快把他们拦住!”
说时迟,那时快,大虎箭一般蹿过去,挡在院门口,对着夏明谦龇牙咧嘴,大声狂吠起来。
夏明谦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九姨太赶过来,将大虎叫住,有些愧意地说:“先生,没吓着您吧?”
夏明谦摸了摸脑门上的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畜生,也真是的……”
“这条狗也是老爷留下的,这些年,它一直陪伴着我。放心,它不会伤害您的。”九姨太蹲下去,把大虎搂在怀里。那狗在女人颤巍巍的胸乳间蠕动了一阵,伸出血红的舌头在女人脸上舔了舔。
夏明谦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条狗。
九姨太站起来,脸上绽开了舒心的笑,坦然道:“既然到了家门口,您还是进屋去坐坐吧。”
夏明谦看了看大虎,心有余悸地说:“太太既然觉得不方便,我看就免了吧。”
九姨太说:“您是贤儿的先生,到了家门而不入,会显得我们不懂礼数的!”
蓝孝贤拉了夏明谦一把,说:“先生,快进去吧,我给您泡最好的茶喝。”
夏明谦抬起脚刚要迈进院子,“扑棱”一声,两只八哥飞了过来,在院子里盘旋了一圈,一边一只,落在九姨太肩上,大声叫喊着:“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夏明谦倒抽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两只八哥又叫了一声。
夏明谦这才听清这幽灵一般的叫声发自两只八哥之口,连忙下意识地看了大虎一眼。那条黄毛狮狗正吐着红红的舌头,虎视眈眈地挡在他和九姨太中间。夏明谦不由得毛骨悚然,倒退几步,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临江书院。
黄昏,满天燃烧的火烧云映红了小院子。女佣王妈关好了游荡一整天的鸡鸭,长工苦崽也扛着犁耙从地里回来了,却不见蓝孝贤的影子。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九姨太的心头,她发疯似的跑到临江书院,这才记起儿子蓝孝贤今天没在书院念书,而是跟着他大哥蓝孝德去邻近乡村收租子去了。
夏明谦老远看见了九姨太,心里不由一喜,赶紧迎上去,说:“哦,是太太啊!小少爷呢?他今天怎么没来书院?”
九姨太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噢……他……他跟他大哥到邻村收租子去了。”
“他才多大,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收什么租子?”
九姨太苦笑了一下,说:“他哥说,先让他熟悉一下各处的环境,等他长大后好将产业交给他。”
夏明谦笑着说:“蓝孝德蛮公正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