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在马家村演了出《五魁首》的剧目后,刘牧之把木偶一应行装入柜,不巧有个人来到后台,拉住刘牧之的手。借着灯光,刘牧之把来人详细看了下,吃了一惊道:“莫不是杨二师弟?”
杨二哭丧着脸道:“是我,师兄!这次劫难躲不过,你到京城去帮我演一场猴傀吧。”
猴傀?刘牧之愣了一下。
说起杨二,那年月,他们同拜在闽南木偶王陈老的名下。陈老在暮年,把平生的绝学都传给弟子后,有一天,把刘牧之和杨二叫到跟前,拿出两套木偶道具,正是他们期盼已久的木偶,一套是猴傀,一套是大嘴傀。
陈老让他们抽签取傀,刘牧之说:“师父,还是让杨二挑吧。”杨二两眼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大嘴傀,于是,剩下的猴傀留给了刘牧之。
不久,刘牧之和杨二相继下山,彼此失去了联系。而市集上,常能看到刘牧之的铭春堂,继承着陈老的傀儡戏,走乡串户。杨二,似乎与傀儡戏失联了。
杨二下山后去了大京城。杨二以为,京城是繁华之地,定有用武之地。哪知到了京城,才知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处处碰壁后,杨二沦落到街头行乞,有个戏班子路过,在杨二苦苦哀求下,总算答应让杨二跟随戏班,不过,是在戏班打杂。后来,杨二也渐博得戏班班主的好感,便让杨二用他的大嘴傀,嫁接到戏末,大嘴傀事先潜伏在台下,杨二在戏台后方,把大嘴傀腾空挑到戏台上,也算戏末的彩蛋了。
这次,戏班子接到汝阳王府演出的帖子。这个汝阳王在京城乃是一霸,干尽坏事,最近的那出强抢民女的丑闻就是汝阳王府惹出来的。京城说起汝阳王,百姓都闻风丧胆,哪敢说一有二。
杨二胆子好大。那天乃是汝阳王的寿宴,京城人都知汝阳王有颗宝珠叫“雷珠”,是当今皇帝赐给他的,汝阳王把它藏在兜里,并不轻易取出。不料,戏刚演完,汝阳王发现那粒“雷珠”竟然丢失了。
这可捅了个蜂巢了,众人急得焦头烂额,面面相觑。致命的是,汝阳王调来了京城名捕云鸽,云鸽把堂客过滤一遍后,只剩下戏班子了。
戏班主当家的,自认清白,当然不怕云鸽此番刁难,好在云鸽也没法搜出“雷珠”来。哪知当晚天公不作美,突然间黑云压城,电闪雷鸣。几道闪电划过,杨二手上的大嘴傀,竟然冒出隐隐的光来。
云鸽指着大嘴傀:“素来听闻‘雷珠’的神奇之处,乃是在雷电之际,采撷光亮为宝珠所用,果然不错,宝珠定在这厮的肚里。”
大嘴傀被云鸽夺了过去。云鸽把手伸入大嘴傀肚,手心里攥着粒珠子出来,闪闪发亮:是“雷珠”不假。
云鸽大喝一声:“来人,把这双贼手给我砍了。”
杨二吓得瘫软在地,却听汝阳王皮笑肉不笑道:“我很好奇,到底这厮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兜中的珠子取走,且暂留下他的双手吧。”
戏班子在搭戏台时,会在戏台下,多布一条半空悬丝线,细如蚕丝,肉眼很难发现,就是为了戏末的木偶彩蛋之用。通过那悬丝线,杨二人在戏台后方,一挑一勾,便把事先藏匿在桌下的大嘴傀给挑活了。这具木偶关节灵活,身形敏捷,没几下就闪到汝阳王的后面,挠痒痒般,竟比人手还敏捷,神不知,鬼不觉的,汝阳王兜里的珠子就掏在了木偶的掌心,大嘴傀把珠子塞嘴入肚,这时,戏也到了末尾,杨二便让大嘴傀腾空而起,飞到戏台上贺寿。
原来如此。汝阳王是心服口服,招过云鸽,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云鸽笑道:“杨二啊,王爷暂且饶了你的命,不过,王爷还想看新鲜。你若能再用傀儡取珠一次,这笔账就一笔勾销,否则,戏班子的人马可脱不了干系,全得把牢底坐穿。”
戏班主只好求杨二使个绝招出来,杨二却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他的本事已至此,不过,有个人可以替他来取这珠子。杨二供出的那人正是刘牧之。
刘牧之怪杨二动了贪念,把他牵扯进去。杨二“扑”的一下跪在地上:“师兄,你不可怜我,也替人家戏班子着想,是我害了戏班子一干人等。”
话音刚落,云鸽差使的两个捕快已尾随而至。
刘牧之是个心软之人,见状说:“去,可以,但能否救你一命,实难把握。”
杨二见刘牧之应承下来,便让捕快准备好马车,驮上刘牧之的行当。刘牧之却对捕快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刘某上路之前,请容我带师弟去拜祭师父。”
陈老的坟就在松山脚下。杨二见坟上野草萋萋,墓碑上的字几近模糊,被一堆污秽涂抹。杨二狐疑道:“这真是恩师之墓?”
刘牧之叹了口气道,陈老穷其一生,都在钻研木偶戏,被尊为木偶王,光环背后,却隐着鲜为人知的秘密。陈老为了制成那套猴傀,几经周折,诱捕了一胎三猴,用奇药浸淫,剥了猴皮,才制成了猴傀的一应道具。世事真是难料。陈老死后,其坟无故受损,皆是那帮猴子猴孙干的。它们憎恨陈老的私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污辱其坟泄愤罢了。
拜祭过后,刘牧之才同意北上京城。
汝阳王见杨二把救兵搬到,便把“雷珠”光明正大地放在一只佛手上,谁能有明目张胆的本事?
刘牧之叹了口气,只好赶猴傀上阵。裹着猴皮的木偶让王爷眼前一亮,一只木偶三十二条悬丝,悬挂在一根筷子长的竹篾上,拇指扬,食指挑,中指弹,小指拢,无名指拨,竟能使一只木偶活灵活现,三十二条悬丝,细得肉眼都可忽略掉。
刘牧之放出了三只猴傀后,伸出食指,在嘴中咬出指血来,然后偷偷滴在猴傀的发梢,只闻“呲”的一声,三只猴傀的头上竟冒出一缕青烟,乍看起来,倒像是灵魂出窍。这一胎三猴,果然十指连心,染上刘牧之的指血后,刘牧之只控制一只头猴,头猴的手竟也提着竹篾,控制底下的二猴,二猴也拿着竹篾,控制底下的三猴,猴猴相连,从戏台上直坠到台下地板上,犹如猴子捞月。
那底下的第三只猴一立到地上,立即脱离了悬丝,骨节也能活动自如。接下来,第二只猴也立到了地上,也脱离了悬丝,那动作,和头猴的动作一模一样。刘牧之控制的头猴做什么动作,其余那两只猴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这时,刘牧之看了一眼佛手的位置,正在八仙桌中央,高高在上,手一抖,只见头猴腾空而起,顺着原先架着的那条半空悬丝,滑溜过去。一个蜻蜓点水,从佛手上取走珠子。
刘牧之向杨二使了个眼神,杨二在后台,不失时机地抛出两粒珠子,其余两只猴傀各接住一粒,三只猴用同样的动作,把珠子对抛了起来。
三粒珠子,一模一样,简直是鱼目混珠。
看的人眼花缭乱,刘牧之才收住手,只见头猴又假借悬丝滑回到刘牧之的竹篾下,三猴和二猴也悬回猴子捞月的队形,手上各取一粒珠子。
刘牧之卸下猴傀,端上三粒珠子来到王爷面前:“请王爷认珠。”
汝阳王虽平时把珠子带在身边,并没有仔细端详过,这会让他识珠,真不知如何识别;云鸽面对一模一样的珠子,也分不清哪粒是真,哪粒是假,可惜天公不再来场雷电。
这一出猴傀,以假珠混真珠,让汝阳王耳目一新,一开心,便放了戏班子。杨二死罪可饶,但总得留下点什么,汝阳王手一挥,云鸽便把杨二的十指给生生剁了下来。刘牧之无奈扶着不死的杨二,磕头谢罪,灰溜溜地出了王爷府。当然,那三粒真假珠,悉数归了汝阳王。
京城是不能再待了,刘牧之连夜和杨二,坐上马车逃也似地离开了京城。
后来,听说刘牧之在陈老的坟前,就地烧了猴傀,带着杨二归隐山林,与林中猴子友好相处,还时不时的编排戏给猴子看。每当雷雨之夜,刘牧之的陋室便光芒四射,那次他真把汝阳王当猴子耍了,用囊中第四珠偷换了那粒真正的“雷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