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上门
崔东亮自主创业,承包山林养土鸡。可眼看要有收益了,一场山火却毁了一切,他只好带着火场余生的几十只鸡,搬回了自家的老屋。老屋门前有个岔口,连接着国道,弯儿有些急。路左边是崖壁,右边是河堤,还都种着树,视野不好。崔东亮的鸡散养惯了,总乱跑,遭过路的汽车碾轧了一只又一只,如今只剩下一公一母两只鸡了。
这天,崔东亮正在屋内长吁短叹,远远听见有汽车引擎声。再看院内那两只鸡,激动得扑起了翅膀,八成是饿了。他犹豫了会儿,慢慢打开了院门,两只鸡“嗖”的一声就从门缝蹿了出去。紧接着,就听外面又是喇叭声,又是刹车声,崔东亮应声奔出去,只见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打着漂移,横在了路边。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瘦司机从车里下来,惊魂未定地瞅来找去。
崔东亮操起个铁钩子冲上前,弯腰趴在车底,一探手,飞快地钩出一只被碾得稀烂的死鸡。他把死鸡提在手里冲着对方怒吼道:“你怎么开车的?前面那么大的牌子你没看见?”岔口立着个硬纸板制成的警示牌,上面歪歪扭扭是崔东亮饱蘸浓墨涂成的大字:“前方事故多发地段,减速慢行!”司机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真没瞧见。这么着吧,我赔。”崔东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看看他那辆破车,好长时间没洗了,连车牌上都蒙了层尘土。
崔东亮开口道:“我这是正宗土鸡,怎么着也有七八斤吧,一斤按五十算,你给四百吧。”对方看了看他倒提在屁股后的死鸡,点了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点出四张大钞。崔东亮偷眼一觑那叠钱,再一寻思,对方这么好说话,看来还有油水可榨。于是他又指指不远处咯咯乱叫的母鸡:“我这鸡是夫妻鸡,感情深着呢。你把公鸡轧死了,母的肯定也活不了。这母鸡,就算你三百吧。”崔东亮边说边留意对方的神色,以防真惹恼了对方不好收场。没想到对方爽快地又点了三张大钞:“行,谁让我今天心情好呢。”看来今天是财神上门了,崔东亮又摆出一副哭丧脸:“你别急,我这还没算完呢。这一公一母,开春就能抱窝了,不出一个月就又是群小鸡。就这群小鸡,算三百不贵吧?得,您掏一千块就完事。”其实说这话时,崔东亮心里也没底,不料对方听了,尽管脸色有些难看,却依然不急不躁,递过张名片:“行。可你看,我现在身上只有不到两千,其中一千,是我今天要还的欠账。要不,剩下的钱我下次送来?”崔东亮接过名片一看,这司机叫安光荣,还是家货运站站长。
崔东亮想,今天能赚的钱可不能搁到明天。钱不够,拿点东西凑数算了。他二话不说,探头钻进车里,想找些可抵价的东西,可车里只有几个破纸箱。一扭头,驾驶台上有个亮闪闪的小镜子,是打鸣的公鸡形状的,挺精致。得,就它了吧!没想到安光荣一见镜子,变了脸:“不行,镜子留下!”
深不可测
崔东亮也不乐意了,把镜子往对方怀里一丢,说:“我看你是想赖账吧?”说着,他把名片也一扔,嘀咕道:“谁知道这玩意是真是假?”安光荣见状,思忖了片刻,面色凝重地弯下腰,擦去了车牌上的灰尘:“名片可以是假的,它可假不了吧。你把它记住了,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崔东亮打眼一看,呵,这车牌是一连串的“9”组成的,这可是能上拍卖会的吉祥号啊!再瞅瞅这辆破面包车和面前一脸胡碴子的安光荣,崔东亮有些不淡定了。这是那么值钱的车牌,怎么挂在了这破车上,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崔东亮细一琢磨:坏了,这车牌八成不是真的,这人敢伪造车牌,就不是什么善主,甚至有可能是混黑道的!崔东亮有些软了:“嗯……赶着这快过年的当口咱俩碰上了,也算是缘分。您就给七百得了。”可安光荣却说:“人无信不立,话出口不改,就一千。”
安光荣这态度让崔东亮心里更发虚了:“咳,要说我那对鸡,其实也不是原配,我看,您给四百够了。”安光荣乐了:“你再这么说下去,估计一分都不要了吧?”“嗨,其实吧,这鸡我正想今天宰了吃呢,不想您替我代劳了,咱俩就算两清了吧。时间不早了,大哥,您赶紧上路吧。”崔东亮越来越觉得对方在扮猪吃老虎,他心慌得很,想赶紧打发人走。不料拦神容易送神难,安光荣这些年受够了欠人钱的滋味,眼看今天就能无账一身轻了,他可不想再多一笔糊涂账,他较上劲了:“我轧死的鸡当然该由我来赔。”怎么还不依不饶呢?崔东亮有些恼火了,话里有话地说:“大哥,这伪造车牌可是犯法的!”安光荣一听,笑了:“兄弟,你把镜子翻过来看看。”崔东亮接过镜子,一翻,后面还夹着一张小小的剪报:“我市‘五连9’车牌拍出天价,买主为天成实业董事长安光荣。”剪报上附有安光荣的照片。崔东亮扭头再仔细瞧瞧眼前这人,不由惊叫:“大哥,真是您!”安光荣说,他白手起家,创办天成实业,获得了成功。可在成绩面前,他自我膨胀了。车牌拍卖会上,许多实力雄厚的公司老板都参与了竞拍,但别人懂得量力而行,安光荣却硬是斥巨资拿下了这块车牌。没多久,不良后果就显现出来了,天成公司因资金周转不灵倒闭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安光荣只好开了个小货运站,当站长兼司机,没日没夜地忙。崔东亮仍有点不敢相信:“可是大哥,光这个车牌就值不少钱啊!”安光荣点点头,说:“是,但我不能卖了它。因为它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真正配得上它。还有这面镜子,每当累了,就看看背面,再照照自己,我就明白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负责。所以这镜子,我不能轻易送人。”
崔东亮傻傻地听着,突然“咕咕咕”,一只大公鸡从河堤下的草窝里蹿出来。安光荣看看崔东亮遮遮掩掩藏在身后的死鸡,再看看脚下正相互打招呼的公鸡和母鸡,问道:“你不是只剩两只鸡了么?”崔东亮长叹了一声,丢了死鸡,抱头蹲在了地上。其实,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
闻鸡起舞
那场山火带来的损失太大了,连崔东亮用来运货的皮卡车都烧了。灾后他没钱买饲料,那些鸡都饿得咕咕叫。也是穷极生智,崔东亮想起过去他开着送饲料的车上山时,一鸣笛,鸡群就会跟在车后抢吃饲料的情景,他动了歪心。
他搞了些玉米和一个模拟汽车鸣笛声的喇叭,喂鸡时,他故意边按喇叭,边把玉米粒往已烧成残骸的车轮下撒。训练一段时间后,鸡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听到有汽车驶来,就争先恐后往车轮下钻,崔东亮就借机以死鸡来碰瓷了。有时车一停,也可能一只鸡也没轧到,崔东亮就预先在路边的树叶堆里藏一只死鸡,趁人不注意,飞快地用钩子钩出来,好讹对方。“这只公鸡叫灵灵,很聪明,知道车轮下危险,就飞到对面河滩上找吃的,这不,吃饱了它才回来。”崔东亮说着一摆手,“您没轧着它,您走吧。”安光荣听罢,目光一闪:“难怪我看你手中的鸡怪怪的,不像刚死的样子,那路口的警示牌也是你写的?”崔东亮羞愧地点点头,他立那个牌子,是想让司机减速,这样他才有时间“设埋伏”。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段路有些险,我怕万一司机没经验被鸡群吓着,心一慌开车冲下了河堤或撞了崖,我可担待不起,所以提醒司机开慢些。我只想昧两个钱,并不敢害人啊!”“你这还不叫害人?”安光荣怒气冲冲地挥起了拳头,转瞬,他握拳的手又松开了,轻轻在崔东亮肩头一拍,“嗯,谢谢你救了我。”这阵子安光荣白天黑夜连轴转,车到岔口时,他已困得不行。迷糊中,突然有东西从车窗前掠过,吓得他一激灵醒过来,才发现车子正直直往崖壁撞去……“要不是那只大公鸡从车前飞过,我怕是在劫难逃。”安光荣心有余悸地说着,略一沉吟,把手中的镜子递了过来,“要不,这镜子就给你吧。”
迎着崔东亮不解的目光,安光荣呼了口气:“知道么,这是我最后一次送货了,有了这一千元的送货款,我的欠账就全还完了。本来我想把它留作纪念,可现在看来,你似乎比我更需要它。”崔东亮心里一紧,嘴唇有些哆嗦:“大哥,今天您跟我说了您的事,我觉得我的到的就够多了。放心,我再也不干这种丢人事了。这镜子,您还是拿回去吧。”安光荣把镜子塞到崔东亮手中,乐了:“兄弟,你的鸡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崔东亮闻言,不禁鼻子一酸,细说了起来。
安光荣仔细听着,听崔东亮说得头头是道,安光荣认真地问:“你说,再翻一次身,得多少?”崔东亮说:“二十万左右。”安光荣直起腰,静静思索着。良久,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王总,你不一直想买我那个车牌吗?我决定卖了……”崔东亮彻底蒙了:“大哥,最艰难时,您都没卖它呀!”
安光荣的眼睛湿润了:“是,可它说到底就是个车牌嘛。其实我早盘算好了,当我偿清所有债务后,就把它变卖了,用作第一笔创业启动资金。不过我的创业计划还需要认真琢磨琢磨,而你的‘东山再起’可不能等啦,虽然遭了火灾,可你承包的山林还在,等过了年开春,山林返了青,你的鸡场也该开始动作了,我这笔钱可以先借你。”崔东亮听得热泪盈眶,不知说啥才好。
安光荣拍着他的肩说:“兄弟,我这是救急,不是救穷。前面路还长,你还得靠自己,懂吗?”“懂,我懂。”崔东亮欢快地应着。他悄悄别过脸,擦去眼角的泪水。这时手中镜子迎着阳光一闪,他才注意到镜框上还刻有四个字:闻鸡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