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越狱
三年后。
拉萨郊外,西藏自治区第一监狱的会见室内,杨钢和杨简隔着厚厚的玻璃,沉默无言。杨钢凝视着窗外的弟弟,目光热切。杨简已经比他还高了,也更壮实了。
杨钢一直为这个弟弟自豪。他们的父亲去世得早,杨钢在杨简面前不知不觉地扮演着半个父亲的角色。令杨钢欣慰的是,他的放荡不羁没有影响到杨简,杨简终于按照他的设想,长成了一个知书达理、规规矩矩的人,如今,杨简从名牌大学毕业,有一份稳定而收入不菲的工作。
这是杨简三年来第一次来探视杨钢。
杨简感觉得到哥哥目光里的热度,避开杨钢的视线。他曾那么崇拜的哥哥如今却成了令家人蒙羞的罪犯。
杨钢感受得到杨简带给他的压力。从进门到现在,杨简一言不发,这让机变百出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有女朋友了吗?”杨钢小心翼翼地通过话筒问道。
杨简顿了一下,拿起话筒:“妈让我告诉你,麻森糕放了黑芝麻,让你一次少吃点儿。”
“妈身体好吗?”
杨简沉默。
“她怎么了?”
杨简移回视线,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杨简吼了出来,“因为三年前你入狱,她就一病不起,她怕她拖不过今年了,怕你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麻森糕了!”他霍地站了起来:“麻森糕监狱要检验,回头会给你。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帮我办件事。”杨钢沉声道,“拉萨市区新河路33号有家藏龙药店,店里有棵灵芝,是我以前买下来的。你帮我取了,带回家给妈用。”
杨简点点头,转身离开。
杨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门口,他仍在愣愣地出神。
藏龙药店是一家不起眼的小药店,以经营藏地药材为主。狭小的店堂陈设简单,只有两个老式玻璃低柜,外加靠墙的一排壁柜。门外已经飘起了雪,平时就顾客稀少的小店,此刻更是只有那个缩在柜台内,长相和药店同样不起眼的店主一个人。
杨简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在门口地垫上跺了跺脚,把身上带的雪抖落。突如其来的声响像是惊到了店主,他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杨简。杨简走到柜台前,四周打量了一下,对店主说:“有个叫杨钢的人,让我来取一棵灵芝。”
店主打量了杨简一眼:“嗯,好,请稍等。”也不多问,他站起身,拉开身后的壁柜,弯腰摸索了一番,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柜台上,打开给杨简看。
“你看,这可是极品灵芝,整个藏区都没几棵这么好的。”店主抚摸着那棵黑黝黝的灵芝说。
“这要多少钱啊?”
“这价钱变动得也快着呢,在哪儿买价钱也不同。在我这店里,两三万总是要的。”
“这么贵?”杨简略一惊,“我就这么拿走了,你信我?”
“怎么不信?这事儿除了我和杨钢,再没人知道。他交代过的,只要提他的名字就行。”
“他什么时候买的?”杨简问。
店主的目光飘向窗外,缓缓道:“嗯,很久了,太久了。”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说,“你是外地人吧?”
“是啊。”
“天气预报说这雪可越来越大,你要在拉萨过年吗?”
杨简摇摇头:“回家。”
“那可得赶早,晚了当心困在这儿。”
“谢谢,我这就去买票。”杨简收好灵芝,冲店主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店主等杨简走远,沉吟了一下,拿起柜台上的电话,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簿子,翻开,找到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
“我是藏龙药店。”他也没问是谁接的电话,开口就说,“灵芝刚刚被人取走了。”
他不知道接电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信息对对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杨钢是他的朋友,这是杨钢要他做的。
尽管室外飘着雪,拉萨火车站售票大厅里的气氛,仍然被拥挤的人流和随处可见的大幅标语衬得热烈非常。到了春运最繁忙的时候。一列长长的购票队伍中,杨简排在中间的位置,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杨钢那热切和充满关爱的目光仍浮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探监时脸上故意做出的冰冷,此刻变成了惆怅和痛苦。他认为自己应该恨杨钢,他告诉自己必须这样,可是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阻止他这样想。那些儿时、少年时的镜头纷至沓来——哥哥如何在寒冷的冬夜守在他被窝前讲故事;如何把辛苦打零工换来的食物全都拿给他吃;如何教他面对欺负他的孩子;如何带着他徒步几公里去看一场电影……后来,哥哥很少回家了,但经常给他写信,信里没什么新鲜内容,只是一遍遍地鼓励他一定要考上好学校。
国际刑警通缉的那个江洋大盗怎么可能是哥哥?杨简痛心地想起,杨钢宁可背着他步行五公里,好省下几毛钱买最便宜的午夜场电影票,也不愿意像其他孩子那样变着花样逃票。在他面前,杨钢从来都是一个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