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正是河豚上市的季节。要是以往在这紧挨长江边的六圩镇,烧河豚的店铺早就林立,大街小巷弥漫着让人垂涎欲滴的河豚香味。自从日军一个中队占领六圩镇后,小镇便笼罩在一片萧杀之中,还有哪家店铺再敢冒死开张?
小镇上有个叫周阿宝的,因为烧得一手好河豚,远近百姓都称他“河豚王”,这年清明节刚到,他居然大着胆子把店铺重新开张。可是尽管河豚鲜美,生意却难做,一天到晚也没有几个食客,愁煞了“河豚王”周阿宝同他的女儿周英。因为一年的生意,全靠清明前后一两个月。
一天,正当周阿宝愁眉苦脸,守着香味飘满街道的一锅河豚,一心期盼有食客上门的时候,突然来了牵着狼狗、挎着指挥刀的鬼子小队长加藤。他走进店堂,大声朝周阿宝喊:“老板,你的来一盘河豚,一斤黄酒。”
女儿暗暗扯了周阿宝一把,低声说:“中国的河豚不给鬼子吃,我恨日本人。”
周阿宝会意,朝鬼子小队长加藤鞠个躬,说:“太君,河豚大大的有毒,中国人叫拼死吃河豚,你的不怕?”
加藤一挥手回答:“你的烧河豚在小镇的第一,人称‘河豚王’,手艺大大的好,我的不怕,你的也不敢使坏!”说着,用手按了按指挥刀。
周阿宝回到厨房,从锅里盛起一盘鲜嫩的河豚,正要端出去,又被女儿周英挡住,气呼呼说:“爹,日本人在镇上烧杀抢掠,坏事做绝,这河豚喂狗也不给他吃。”
周阿宝摇摇头,叹口气回答:“要过日子呀,生意就得做下去。再说,这日本人我们也惹不起,能应付就应付吧!”
河豚端上来,加藤看着烧成金黄色的河豚,两眼放光,“啊”地喊了一声,急忙夹起一块,举到嘴边,用鼻子嗅了嗅,却没有往嘴里送,而是扔给蹲在他旁边的狼狗,狼狗接过一口吞下。显然,加藤是害怕河豚有毒,让狼狗先吃。他又要来一盘花生米,边喝黄酒,边耐心等了二十来分钟。只见狼狗伸长脖子瞧着桌上的河豚,口水直流,他才放心,风卷残云似的将一盘河豚几下就扫光。
加藤扔下两个银元,对周阿宝说:“你的良民,大大的好!”说罢牵起狼狗,扬长而去。
周阿宝伸手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向加藤离去的背影哈腰喊道:“太君,你的走好!”
周英直跺脚:“爹呀,你还有没有骨头?”气得她一天没理睬爹。
两天后,驻守六圩镇的日军中队长小林,也带着一个卫兵前来周阿宝的河豚店吃河豚。卫兵杀气腾腾地持枪站在门口,小林找张桌子坐下,对周阿宝说:“老人家,加藤吃了你烧的河豚,在我面前大大的夸口,我的慕名前来品尝,河豚、黄酒的大盘大碗上!”
周阿宝寻思,前天来了个鬼子小队长,今天又来了鬼子中队长,难道他们真是冲着他烧的河豚来的?他心里虽然疑惑,但嘴上立刻答应,招呼女儿一同进厨房张罗。
这时,周英也认出了脸上有颗紫红色癍痣的小林,不由得咬牙切齿。原来,小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自从去年他的中队驻扎六圩镇后,不知被他杀害了多少乡亲同胞,其中还有周英的哥哥。两个月前,鬼子偷袭在这一带活动的新四军,抓获了支队首长洪司令,至今还关在镇上的鬼子炮楼里不知死活。对这样的魔鬼,能让他吃河豚?她眼珠子一转,把爹拉到一旁,小声出主意:“下河豚子,毒死他,为我哥和被他害死的乡亲报仇!”
河豚子是雌性河豚的卵巢,有剧毒,吃一两颗就要人的命。可是周阿宝痛苦地摇摇头,说:“鬼子生性多疑,小林不会上当。再说,毒死了他,鬼子一定要加倍报复,我们父女俩一个也活不成,镇上的百姓还会惨遭一场更大的劫难,这河豚子万万下不得!”
周英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过了身。周阿宝把河豚端出去,小林指着河豚对他说:“你的,先尝一口,我的才放心。”
周阿宝夹了一小块河豚,放到嘴里吞下。二十分钟后,小林见周阿宝没有反应,突然一把揪住周阿宝,眼睛露出两道凶光,问他:“你的,说实话,皇军驻扎六圩镇,杀了你的同胞,你的儿子,你的肯定对我们大大的仇恨,你为什么虚情假义对我,不在河豚里下毒,把我这个中队长毒死,我的想不通,嗯?”
周阿宝打着哆嗦回答:“太君,你们杀了我们许多人,杀了我的儿子,我当然恨,恨不得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咬死、嚼碎,一口吞下。可是,到我店堂来的,不管是朋友还是魔鬼,都是我的客人,怠慢不得。我们周家烧河豚五六十年,从没有吃死过一个人,这是规矩。我对你们有再大再深的仇恨,这个规矩也不能破。”
小林一拍桌子喊:“你的说得有道理,这是规矩。我们到你们中国来,是为了拯救你们脱离苦海,这也是规矩。哈哈,你的肚量大大的,我的佩服,吃你烧的河豚,放心。”
小林独坐一桌,把指挥刀放在桌上,一面敞开喝酒,一面大块吞着鲜美无比的河豚,不禁飘飘然起来:摇头晃脑地吟起了宋代苏东坡的诗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吃罢河豚,小林满足地站起来,脱下黄澄澄的一只戒指扔到桌上,对周阿宝说:“你的,‘河豚王’名不虚传,大大的良民,皇军的朋友。”
周阿宝哈腰回答:“如果太君喜爱,欢迎再来光临小店。”
小林离开后,周英怒气冲冲地朝周阿宝嚷:“爹,你……还要欢迎鬼子再来吃河豚,你真的太没骨气了!”说着,她抓起小林扔在桌子上的戒指,跑到后门口,扔进了通向长江的小河。